杨斯年 作品

第24章 (8)

该察觉到,这年礼都是小年前就送出去的,怎么初一还没出府呢?”

红豆就不屑一笑,经过一夜的听墙角,以讹传讹以及对系统地对流言分析之后,她早总结出了到底乔老爷跟田二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说你这个算计就只配一辈子当个丫鬟,连个通房都混不上。你还当那二姑娘是被姑老爷强迫的啊,多明显就是田二奶奶带来咱们家勾引姑老爷的啊,二奶奶真狠,一眼就看出来现在整个唐乔两家最有势力的就是姑老爷了,带来个好看的妹子就一举拿下。想必是看透了从前斗不过咱们奶奶一是咱们姑娘处处防范,二是姑奶奶也站在咱们这边,如今连给大爷捐官的钱都收下了,能不使出一招釜底抽薪?”

紫棠这才反应过来,几乎有些慌了:“照这么说,二奶奶又是冲着咱们斗春院来的?”

唐云暖对红豆的分析暗暗有些欣慰,感叹这个丫鬟倒没少跟着自己学东西,一夜的墙根儿也算没白听,懂得举一反三了。

又听红豆长叹一声:“二奶奶什么时候不冲着咱们斗春院来啊,明里咱们奶奶管着家可以压制她,暗里又因大爷的事被姑娘下了面子,这深宅大院啊又不似咱们穷人家缺衣少穿,不过争的就是个面子吗?你可不知道,田姑娘因得了姑老爷的喜欢,俨然就拿起了知府夫人的款儿,昨儿还顶了姑奶奶好几句,说是姑老爷逼jian,若不娶进门,就要去京城告御状,险些堵得姑奶奶背过气去。”

紫棠有些迟钝:“为了面子,难道亲妹子都能舍弃,姑娘的清白名声都能舍弃?”

“人啊,一但豁出去了还什么清白什么妹子,二奶奶这一着太狠了,即便是太太,也因涉及到女婿的床榻事而不好出面。只是太太毕竟是太太,菊金一早就来请柳姨娘去太太明堂里抄经,连个暖炉也不点。”

因这事闹得实在劲爆,红豆遂也顾不上什么闺中规矩,什么难听的词也没顾不得省略的,但唐云暖几乎可以想见唐有琴昨夜是如何绝望并愤怒地去质问二奶奶,听昨夜兰溪庭里的吵闹劲儿或者红豆还是拣能入耳地说呢。

再听下去,估计就听到jian情的细节了。

唐云暖遂轻轻咳了一声,红豆跟紫棠两个连忙噤声,轻手轻脚走过来给姑娘梳洗。

绯堇见抱厦里有人出入,才挑开帘子送来了许家的名帖,还说晚点许家会派来车马来接大奶奶归宁。

所谓的名帖就是古代的贺年卡。本朝朱门大户都流行弄一个红色缎袋挂在门前,称作门薄,上写着主人家名姓来接收名帖。

小小的梅花笺纸裁成约二寸宽丶三寸长的纸片,上面很有些锋芒的字体写着一些吉利话。

这定表哥许如澈的字,因很如其人,一笔一划,娟秀中带着些桀骜。

红豆跟紫棠一听说能见许家表少爷,面上都有些小小兴奋,翻箱倒柜地要给唐云暖好好打扮一下。

“比来比去,还是侯爷府里送来的那一盒子杏花簪子最抢眼,姑娘戴这个去吧。”

红豆打开锦盒在唐云暖眼前晃了晃,那花蕊间的妖艳血琉璃珠子让唐云暖心上一紧,忽想起那一日救她脱离险境的那人额间一颗朱砂痣,仿若印在自己眸子里,久久挥散不去。

唐云暖当下合上锦盒:“不戴,换娘亲年前用素银跟昆仑玉打的那一套梨花步摇来。”

许家虽发迹,却仍旧住在莲花西街的小巷子里,只是派来的车马远比从前气派,跟唐家一样的黑油大车派来了三辆,车里堆得都是满满的年礼。

虽比不上田家送来的金贵,却尽是京城特产,什么燕山栗子,密云小枣,红果及昌平盖柿并着不少包得精致的豆面切糕,明摆着送的都是太太爱吃的东西。

唐云暖乐得躲出去,一穿戴好便去到平阳居里给太太请安,却听见祖父唐老爷正跟太太理论:

“她妹子做下的事,即便是罚二儿媳都有些不讲理,如何还迁怒到她一个姨娘身上,你到底是当了一辈子的家,怎么也跟有琴一样越发容不下人了。”

太太大年里不过戴了一个酱紫缎镶琥珀石的抹额,一丝珠翠都没戴,可见女婿偷吃这事给她打击有多大,连打扮的心思都没了,只是一味苦着脸:

“你们男人可有一个是猫儿不吃腥的,都是在朝为官的,难道一丝廉耻都不要?年还没出就做下这等下作的事,让全府上下奴婢小厮的这样说嘴,可见圣贤书都是白读了的。我不过眼睛花了让你房里的人给我抄几页经书,看把你这老不休心疼的,既是这样,你带着你的好女婿并着那庶出的老二去兰溪庭那里住着吧,我这就搬上鸿雁顶当姑子去。”

唐云暖才刚要踏进正房,却撞上这么一番对话,当下就退了出来,不过让菊金通报一声便离了后宅。

想来太太那里还有得吵呢,年初二媳妇归宁本来就是定例,遇见这事不去请安才是懂事的道理。

出了后宅,莲花西街那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北方都是在正月初二祭财神,永平府的大商号这一天都要举行祭祀活动,舞龙舞狮自然不在话下,整猪丶整羊丶整鸡丶整鸭丶红色活鲤鱼都摆在街面上的供桌上,祈望今年要发大财

一路上处处都在燃放鞭炮,几乎要震耳欲聋,时不时有鞭炮炸到随行在车边的紫棠或红豆脚边,惊得两个丫鬟连连跳脚。

再次到许家,仍旧是那个小胡同里的宅子,却里里外外重新油了一遍,换了些家私。

粉饰一新再兼许家舅母持家有道,倒真整治出一番新气象。

大红门神贴在黑油大门上,桃符都是新的,门楣上还挂着两个大红灯笼,一派喜气。

许景融为迎接妹妹妹夫,干脆将双春楼关了一日,整治了一桌好宴席要好好跟妹夫唐有棋喝一通,唐有棋从前很抵触捐官一事,但眼见大舅子为自己仕途出钱出力,自是感激,当下入席。

许如澈穿一件薄荷色销金云玟的直缀歪着头朝唐云暖笑了笑,绝色倾城得引起紫棠红豆几乎倒抽一口气,纷纷羞涩低下头不敢直视。

唐云暖也深觉心神一荡,美貌的人就是占了这点便宜,不过略笑笑,就能激起别人的好感。

“却不见如清表姐。”唐云暖低声问了一句,在她心里,也是唯恐许如清记恨自己,毕竟亲戚一场,惟愿苦心她能理解。

许如澈颇为云淡风轻地答道:

“外祖父将她接到乡下去养头发了,我母亲说等她头发一长回来,就找户殷实老实的人家嫁过去。”

又见唐云暖面上现出一丝担忧,遂安慰道:

“其实人也选中了,就是隔墙而居的段家,段大叔从前是县衙里的捕头,很有些本事在身上,几年前为救人殉职家中留一个独子,跟我倒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也是一身好武功。段嫂现在双春楼帮厨,都是知根知底的,家中人口也简单,嫁过去,便是两家并作一家了。”

唐云暖暗想这倒不失为一桩好事,遂不再过问,却见哥哥唐风和走过来:

“你们两个在这密谋什么,可是说晚上的灯会要偷跑出去看?”

唐云暖有些讶异:“晚上不是要回后宅吗?”

唐风和笑笑:“回后宅?你就那么爱听姑母跟二婶吵架骂街?今早我从胭脂潭上走过去,只见那潭上翻起了好几只锦鲤,都露白死了,想来是被吵死的。”

许如澈不禁笑笑:“若是听这些闲言碎语,还不把人也闹死,表弟既然要去看灯会,不如等我父亲跟姨夫喝得三分醉,我带你们从后门溜出去,那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唐云暖在这个朝代从来没有独自出过门:“可行吗?”

许如澈又笑:“可行啊,一会儿我借你一身男装,三个人保护你出去赏灯,你难道还怕?”

唐云暖有些糊涂:“不是就你跟我哥哥风和吗?”

许如澈挑眉望望墙的那一边:“隔壁的段家哥哥时常跟我溜出去玩,今日也让跟我们一起去,若你嫌我的身手还有些书生气,那个的功夫可是真材实料。”

唐云暖一听有陌生男子便不想去了,只是许如澈仿佛跟这个隔壁的未来姐夫很是瓷实,又承诺绝不告知他她是女孩儿,方才应下了。

天刚刚渐黑,远处灯会的锣鼓声便响了起来,勾得唐云暖心里痒痒的。

她毕竟还是一颗现代女性的心,有幸自由行到古代一世游,没见识过一次灯会如何满足。

奈何爹爹倒有些醉意,开酒楼的舅父却仍旧清醒,许如澈跟唐风和便只好陪着不得脱身,幸而母亲早跟舅母在里间说些贴己话,倒没时间看管唐云暖。

又喝了一炷香的时间,那锣鼓声跟街道上的人声鼎沸几乎让唐云暖抓狂,唯有趁父亲跟舅父一没注意,将自酒柜上偷倒来的陈年白干兑进两人喝的梨花白中,三杯过后,父亲跟舅父就开始话多了起来。

唐云暖一看时机成熟,赶紧跟两个哥哥一同告乏,都说要去睡了,又让红豆今日睡自己的房间,务必要装得像些。

随即卸下钗环,擦干净胭脂,将一头青丝盘在发网里别一根玉簪子,换上了一件白獭兔琵琶袖皮袄,一双眼睛机灵打转,跟唐风和站在一起活像双生子。

许如澈连连称奇,拉着两人出了后门,门口早站着一个披着朱红火色斗篷的少年,只是天黑看不清面容,唯能看出这人比许如澈跟唐风和略高些,倚着门想来是等了一些时候了。

许如澈轻轻拽过那人,道了句:“段家哥哥,我两个表弟都跟着来了,一路上尤为要照顾我穿白獭兔皮袄的小表弟,他第一次出门,切不能让她走丢了哦。”

那人才要说话,唐云暖就借着头顶灯笼的微光看到有个什么东西掷了过来,还带着一星火光以及硫磺气味,忽然东西掷出的方向有人骂了一句:

“朝哪扔呢,那可是爆得最响的麻雷子,炸了人了不得。”

几个人忽然意识到那是个点燃了的爆竹,都拔腿躲开了,唐云暖却是呆楞住了擡不起脚,眼见就要落在唐云暖头顶。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有个红色身影一跃而起,大红斗篷宛如一片红云翻滚。

那人矫健一脚于空中将那爆竹踢到空中,在距离唐云暖“砰”地一声炸开,电光火石之间唐云暖看清了那个红衣少年的脸。

许如澈出生的那一日一定是黄道吉日,所以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这个段家公子……

也是这样绝色美貌。

☆丶明朗

红衣少年稳稳落地的时候碰巧天上炸响了一朵烟花。

明明灭灭间,那少年的容颜于是一览无遗。

就是一个很温润的少年。

蜜色肌肤,眉毛如浓墨画就,显得下面一双刀状眼很有些英勇的气质,少年的鼻梁高耸,薄唇轻抿, 仿佛是因练武而令他双颊的肌肉很紧致,颇有些现代男模的意思。

而当烟花像万千流星在天际滑落,映在他瞳孔里,仿佛唐云暖前世看到的最后一眼星空。

少年穿着一身朱红色麒麟服状的紧身套袄,剪裁极好,虽然不过是简单的粗布衣裳,却因他身材颀长及背脊挺拔而显得英气十足。

烟花明灭下他也盯住了唐云暖看,忽然露出一口洁白牙齿笑了:

“你还好吧?”

那笑容如此温暖,即便嘴角的纹路都让她想起前世的某人,唐云暖忽然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击中了自己的心。

本来就被那突如其来的爆竹吓得忘记了呼吸,这少年问了一句她才发觉自己喉咙好紧,简直要窒息,赶紧大口换气,又因太着急了而险些被呛住。

那少年就有些发笑,轻轻挥手在唐云暖背上拍了拍:

“没事了,伤不到你的。”

唐云暖虽然是现代人,但即便在现代也是个洁身自好的人,很少跟陌生男子有身体接触,只是这个少年的手伸得实在有些快,即便唐风和跟许如澈都没来得及去阻止。

唐云暖有些惊愕少年的举动,但想想自己毕竟装扮成了男生,才令他无所顾忌的,遂只能强挺了精神,压低声线伪装成男子声音道:

“谢谢段家哥哥,我不怕了。”

那段性少年微笑着凝视唐云暖:“我叫段明朗,小兄弟你呢?”

唐云暖不禁愕然,首先女子闺名不能外报,其次她的名字明显就是女孩子,唐云暖正在犹豫间,唐风和不动声色地揽过唐云暖使其脱离段明朗的手,然后浅笑帮妹妹回答:

“唐小暖,我弟弟生于四月杏花天里,那时候天气刚暖,所以名为小暖。”

“小暖……”

段明朗默默念了一遍,随即又一笑,笑得唐云暖不敢对视。

隔壁巷子忽然喧哗起来,仿佛是舞龙的队伍已经逼近,人声鼎沸的,许如澈就赶紧拉着其馀三人去看热闹。

出了后巷,果然是另一片天地。

整条街上挤满了摊贩跟赏玩的游人,各色各样的花灯满目缭乱地悬挂在店家门口的树上,也有五色琉璃灯,也有绢布莲花灯,甚至有想夺人眼球的店家干脆在店门口摆了两盏做成人形的美女灯,即便是寺庙也用蒙纱画了佛像供人参拜,远远看去,宛如仙境。

另有两班舞龙舞狮队伍在人群里舞动,两旁自有喧天锣鼓气势十足,唐云暖打穿越过来哪里看到这样新奇的场面,反正只要是脱离大宅里的是是非非,什么新鲜东西都能勾起她的乐趣来。

唐风和始终紧紧地看住妹妹,只因人群太拥挤,不时冒出有女子钗环被偷的怒骂,还有找不到娘亲的孩子在路上嚎啕大哭,舞龙的队伍一来,人群里就更拥挤了。

时有燃爆竹,吹箫管的声音,加上满街火树银花,与日月交辉,都让许如澈忽然诗兴大发:“表弟,不如咱们来连诗。”

唐风和饱读诗书,见此美景自然不肯辜负,便将唐云暖托付给段明朗照顾。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什么星如雨,香满路,什么凤箫声动,玉壶光转,连的叫一个尽兴,不时还对出几个佳句来。

就将一旁的唐云暖跟段明朗冷落了。

唐云暖因是第一次跟陌生男子出行,行动说话都有些不自然。段明朗是个习武之人,人又年轻,哪里能看出唐云暖是个女孩儿,又唯恐唐云暖走失或再被爆竹吓到,干脆就牵起了唐云暖的手。

男女授受不亲这样的理论虽然对唐云暖一个现代人没什么威胁,但她始终没做好跟一个男子第一次见面就牵手的准备,更何况这个男子未来会是自己的姐夫。

于是百般扭来扭去,要挣脱开,段明朗感觉到唐云暖的别扭,回过头皱了皱眉毛:

“拉好我的手,这灯会里有拐子,若是把你拐走了,我可怎么跟你两个哥哥交代?”

段明朗看着是个很温柔的男子,此刻却很有些威严,唐云暖唯有任由他拉着,忽然眼角一亮,仿佛有什么东西晃了她的眼。

竟是一个卖琉璃灯的摊贩,只是不过就是些下等的琉璃里面贴了红色窗花,又放一根蘸过羊油的麦秆,却很是明亮剔透,又能拿在手里点着照路,因而吸引了不少人围着看。

唐云暖是见过世面的,她家随便一盏风灯都是琉璃制的,只是那灯里贴的窗花极为精巧,也有西施浣纱,也有昭君出塞,唐云暖想向来爱这些手工,又因手笨,所以不觉就将目光停在那灯上许久。

段明朗以为她喜欢,遂问:“买来一盏玩玩吧,正好一会儿回后巷照路,也算你好容易出来玩一次,留个念想。”

没等唐云暖说话,段明朗便朝那摊贩问道:“这灯怎么卖?”

古代琉璃极贵,这摊子边虽然围了很多人,却也只是看的多买的少,那摊贩吆喝了半天,并不见有人掏银子来买。

忽然听见有人问价,那摊贩很是高兴,擡眼一看却是一个穿粗布衣裳的少年,想来生意是成不了,顿时颓唐:

“怎么卖?一两银子一个,你买得起吗?”

段明朗父亲早逝,母亲只是在许家店里帮忙,一个月也不过就赚三两银子,还要养家糊口,他才十三岁,一直跟着父亲从前衙门里的兄弟们学武,从来也没有赚过钱,哪里来的一两银子,只是那摊贩如此势力,实在可气,却也无话可说。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给你三两,我要两盏灯。”

这样豪气不由得让人群里人侧目去看,段明朗也跟着回头,只见唐云暖很是不瞒地瞪着那个老板,手里举着几块碎银子递给卖灯的人。

那人一见有这样的好事,还不眉开眼笑,挑了两站上好的灯递给唐云暖:

“小哥儿真有眼光,我这灯可是全永平府最好的……”

“道歉。”唐云暖目光冷冷,并不着急伸手街灯,只是盯住那卖灯的人看。

卖灯的一楞:“什么?”

唐云暖语气森冷,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贵气回答:

“我要你向我们家公子道歉,你可知他是什么身份,他是永平府知府乔大人的亲戚,你看我一个小厮都穿得这样好,难道会买不起你的灯吗?我多给你一两银子买两盏,你想赚这个钱就得给我们家道歉。”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唐云暖此刻穿的是白獭兔小袄,这当然不是一般人家小厮就能穿得起的东西,即便是唐风和的小厮紫竹,过一个年也不过就混了两件绸缎夹袄。

围观的人纷纷换了一种羡慕的眼光看着段明朗,段明朗一向老实,哪里经得起人家这样打量,遂赶紧朝唐云暖使眼色转身要走。

这次换唐云暖紧紧拽住不让走,她也不看段明朗,只是一味地盯住那卖灯的老板,还将手上的银子明晃晃地在那人眼前晃了晃。

卖灯的一见有银子赚,赶紧从摊子里出来,站到段明朗面前点头哈腰地赔礼: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势利眼,小人得罪公子了,公子你大人有大量,还是别怪小人有眼无珠好不?”

段明朗好气又好笑,却见唐云暖一脸促狭直乐,只好装出公子哥的派头:“好了好了,算了,小暖,咱们拿着灯赶紧走吧。”

唐云暖扑哧一乐,弯腰作卑微状:“是,公子,一会儿还要赶去乔府吃点心呢。”

唐云暖将银子往那老板的手里递过去,没等那老板来接,她就往天上一甩手,那银子立马就像烟花一样落了下来,围观的人还不一涌而上去抢。

唐云暖趁乱拉住了段明朗的手:“还不跑。”

两个人举着琉璃灯冲出了人群,那老板追也不是,抢银子也不是,又被拥挤抢银子的人堵在人群里,不认栽还能怎么样?

只是唐云暖跟段明朗一路狂奔,好容易钻进一条小巷子躲开正街上的游人,两个人一起靠在墙上大喘气。

段明朗几乎笑死:“没想到……你这孩子……顽皮……”

唐云暖跑得脸上两朵红晕,仿佛擦了胭脂,好容易喘匀了气,哪里还顾得上压低声线装男孩子,只是一味地笑:

“谁让他那么势利,再说,你本来也是我表哥请的客人啊,我表哥是我的亲戚,知府乔大人也是我的亲戚,你马上就快成为我的亲戚了,所以说你是乔大人的亲戚,怎么是我顽皮。”

段明朗听出了话里的门道:“我怎么会成为你的亲戚?”

唐云暖一时高兴说漏了嘴,只因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处处留心谨慎的人,不过因为在深宅大院里为保长房周全,才不得步步为营。

如今到了民间,终于可以像前世一样随意笑闹,不防神就说漏了嘴:

“我是说,我表哥家,仿佛有意跟你联姻……”

段明朗当即大跳,足有三尺多高,弹跳力足以成为林书豪在世。

“小暖,这个玩笑不能开,我跟如澈,我们只是兄弟,我不喜欢男人……”

唐云暖当下颓然:“我说的是我表姐许如清。”

段明朗随即恢覆了镇静,唐云暖见段明朗不说话,不知为何心里有点泛酸。

果然男人都是喜欢美女的,想来他们是邻居,这个段公子一定是偶然间一睹表姐芳容的,他不说话,这不就是愿意的。

唐云暖忽然想起那日青豆甩给她的一块白绢,上面沾染着昭显着许如清已不是清白之身的证据……

而眼前的段公子,他周身的气场并不像受过苦的许如澈那样桀骜,也不似蜜罐里的唐风和那样闲适,更没有华服红痣男那样张扬嚣张,他就像一杯牛乳般洁净温和。

她实在有些不忍,让这样一个身手出众,人又老实的人吃这个哑巴亏。

忽然段明朗张嘴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如果是要娶如澈的姐姐,不如娶小暖的姐姐来的好呢。”

唐云暖的脸腾一下红了,幸而月黑风高,那灯火辉煌都在隔壁巷子被高墙挡住了。

不然她一定被看穿了马脚,却只能结结巴巴地回答:

“段公子说笑了,小暖并没有姐妹。”

段明朗轻叹一声:“许姑娘我是见过的,人自然是极美的,只是并不是我心仪之人。我这人有些闷,如果有个姑娘能像小暖刚才这样胡闹顽皮,时不时逗作一笑,如此过一生,倒真是人间乐事。”

唐云暖几乎想将头□地里,古代人都以贤淑为取其标准,偏偏眼前这位喜欢活泼的折腾的。

但其实,她也是很少这样活泼的。

她刚要出言反驳,却听见段明朗惊呼一声:

“就顾着跑了,唐公子跟如澈呢?”

唐云暖这才注意到,自己跟段明朗七拐八拐地跑到了一个自己完全不知道是哪的地方,而她的亲哥哥跟他表哥,早就不知道被遗忘到哪里去了?

“不行,咱们得赶紧去找我哥哥?”

唐云暖转身跑开,腿脚一乱,就踢开了长袄露出一双石榴红火狐毛小女靴。

段明朗有些惊愕,旋即化作一抹惊喜的微笑,很是欢喜。

☆丶一点红

唐云暖跟段明朗跑回许家后巷时已经是二更时分了,许如澈跟唐风和已等了多时,见两人提着琉璃灯平安归来,方才将吊着的一颗心安下,各自回家。

段家的门板一关上,段明朗就提着那盏琉璃灯,原地呆呆地看了好久,那琉璃灯上贴着的嫣红剪纸,跟唐云暖脚上的小靴是一个颜色。

才要嗫声嗫脚地回自己屋子去,低矮正房里却传来了一声轻嗽,随即有妇人足音传来。

想逃也来不及,只见正房门帘一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却颇有些端庄气质的妇人走了出来,那妇人虽年过三十,又操持清贫之家,却也仍旧目朗眉清,很有风韵,浑身散发着同衣着所不符的贵气。

正是段明朗的亲娘段夫人,此刻她满脸慈爱嗔怪:

“就知道你上午跟隔壁许家小哥儿嘀咕了半晌,定是商议好了夜里逃出去看灯。”

段明朗被娘亲抓了个正着,自然也没法抵赖,只得嘿嘿傻笑。

段夫人走近段明朗,目光却被那琉璃灯所深深吸引。这琉璃灯是照着宫灯仿制的,只是手工并不精美,段夫人望着那琉璃灯出了一会子神,段明朗做贼心虚,赶紧解释:

“这灯是他们送我买的,我也觉得贵,只是……”

段夫人眼中忽然闪过一些哀伤,随即收拾好心情,慈爱地拍了拍段明朗的肩膀:

“去睡吧,明日给许家送些娘亲打的桂花年糕跟芝麻糖去谢谢人家。”

初四一早唐云暖便坐着黑油车回了后宅,许家发迹的第一年自是给许大奶奶带了不少贴己的东西回去,又是满满地装了一车,斗春院三个丫鬟都十分有脸,唯有唐云暖一路只是盯着那盏琉璃灯看。

红色的剪纸贴在琉璃灯上,剪的是几枝柳枝上一轮明月,唐风和初见这琉璃灯,还吟了一句月上柳梢头来赞这琉璃灯的剪纸不俗,又夸唐云暖会买东西。

唐云暖无心听别的,顺着哥哥所吟的诗句在心中默念: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车子缓缓动了起来,唐云暖挑开轿帘朝许家往了一眼,却见段家的黑油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仍旧是那身朱红色的斗篷,裹着个浓眉星目的少年,少年手中提着一盒食盒敲开了许家的门,却被告知了什么,忽然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车渐行渐远,直到唐云暖看不清段明朗脸上究竟是落寞还是别的什么,满眼就只看到一点朱红色。

很多年以后,唐云暖回忆起这个正月清晨里的一点红,都像生了病一样顿觉无力。

离开后宅的一整天唐云暖都是很幸福的,因为可以远离争斗跟警惕,只是家终究是要回的,争斗也是要面对的。

才进了斗春院,留守院中的夏妈妈就带来了姑母唐有琴病了的消息。

“真是作孽啊,姑老爷非要娶田二奶奶的妹子做妾,咱们唐家还住在后宅里,这样闹开了不是打姑奶奶的脸吗,姑奶奶怎么能不病啊。”

唐云暖刚换了衣服,抓起一个暖炉就要去前宅的闲月居给姑母请安,却被夏妈妈一把拦住:

“姑娘何苦要蹚这滩浑水,咱们唐家此刻是寄居在姑老爷家中,姑老爷从前是看在长公主面上,想着老爷还能官覆原职的面子上才收留唐家的。可让这年都过了,长公主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姑老爷又被姑奶奶闹得这样没脸,再兼那田二姑娘又是个狐媚的……我看迎二姑娘入乔家的事是板上钉钉了。”

接下来的话就不是一个奶妈可以对姑娘说的了,唐云暖就觉心里痛了一下,只扔下了一句:

“姑母身上系着我父亲的前程,她又是我嫡亲的姑母,于公于私,即便是浑水也得蹚一程了。”

遂披上了披风,也不许人跟着,自顾自地朝闲月居去了。

闲月居仍旧是一派素气高雅的布置,即便是新年里也看不到一丝红翠绛紫,庭前一树白梅花开得正好,此刻却因满院子的药气而闻不到沁人心脾的冬日香气。

这素气从前看起来是彰显唐有琴的气度高贵,今日看来却真有些寂寞。

唐云暖的到来让唐有琴的贴身丫鬟玉兰很是惊讶:

“云姑娘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忙将唐云暖迎进门里,一挑帘,唐云暖便闻到浓郁药气,暖阁里唐有琴一脸死灰地躺在床上,眼神里全无一星光彩。

无论多么有心计有城府的贵妇,一遇见丈夫偷腥,闹着纳妾,周身的气场跟体面便全都跌在泥土了,能开出花的,却从未见过。

唐云暖在心里又骂了一次这男尊女卑的年代,然后轻轻坐在唐有琴的床榻上,低低唤一句:“姑母……”

这一声并没有唤回唐有琴的神思来,唐有琴仍旧呆呆地望着天,仿佛唐云暖只是帐子上的一朵云纹,并不多看一眼。

玉兰红着眼圈道:“姑娘莫怪,我们奶奶整个人都痴了,昨夜子默少爷唤到半夜,奶奶竟一句也没答应。”

唐云暖不禁也落了泪:“怎么我才走了一日,姑母竟成了这样?”

玉兰又哭诉:“还不是我们家那位不长进的爷,姑娘随大奶奶归宁那一日。我们爷为了那个狐媚子二姑娘来跟奶奶讨价还价,本来说得好好的,不知怎么地就吵了起来,我进屋子时,正听见……”

玉兰也是急火攻心,俨然是说漏了话,唐云暖当下拽住玉兰的手逼问:

“可是我姑父用我父亲捐官一事来威胁我姑母,若不迎娶田丝罗,便不拉扯我父亲做卢龙县令?”

玉兰是见识过唐云暖的魄力的,自然也不敢扯谎,唯有点点头,将唐云暖拉到外间:

“你是个姑娘,按说这话不该告诉给你听。只是大奶奶是个善心人,大爷又在这事里面不好说话。二爷三爷自然是指望不上……素日里你们都看着我们奶奶体面,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厉害。我们老爷在朝里没有靠山,做了唐家女婿,自然是谨小慎微不敢怠慢,只盼望能借些唐家的光在朝中一展拳脚,如今唐家败了,我们爷是一早憋了口气在心里的,二姑娘这事一方面是爷动了真心,另一方面,也是给唐家脸子看呢。”

唐云暖当下心凉了一截,怨不得姑母也跟他一样如此热衷于给唐大爷捐官,忽又想起当日唐家离京乔一本早早赶出几里地前迎接,又换了表示唐家为其再生父母的深衣来穿,顿觉乔一本是个两面三刀丶工于心计的角色。

这也难怪他会在官场混得风生水起了。

玉兰摘了帕子拭了拭泪:“姑奶奶已经准备要答应乔老爷,不日迎娶二姑娘进门,只是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章郎中已来看过的,说是抑郁于胸,万病之起源……”

唐云暖才要说话,就听闲月居外仿佛起了什么冲突,只听见一个尖细柔婉的声音很霸道地叫嚣:

“我不过是要去看看你们家奶奶,如何就拦住不让我进去,你今日得罪了我,焉知他日你不会唤我一句奶奶。”

那声音嚣张至极,唐云暖不用去见遂也知道是田丝罗,想来是田二姑娘来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