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柳溪镇(8)

自此,柳府的后院便多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楚明河会给柳青瓷讲江湖趣闻,说到激动处,眉飞色舞地比划两招;会笨手笨脚地帮她晾晒药材,结果打翻了竹筛,被呛得连连咳嗽;会在雨天撑着油纸伞送她回府,自己半边肩膀淋得透湿,却还笑着说“习武之人不怕寒”。

柳青瓷绣花时,他便坐在廊下擦拭长剑,偶尔抬头,正对上她含笑的眸子,顿时耳根通红,手忙脚乱地差点把剑掉在地上。

“青瓷,你看!”某日黄昏,楚明河忽然翻上墙头,手里举着一支刚摘的野蔷薇,“我找了整整半座山,就这朵开得最好……”

话音未落,他脚下一滑,整个人栽进院中的草堆里。

柳青瓷慌忙跑去扶他,却见少年灰头土脸地爬起来,那支蔷薇却被他护在怀里,花瓣都没碰掉一片。

“……傻子。”她接过花,指尖拂过他掌心的擦伤,声音轻得像是叹息。

赤玄夜站在梧桐树的阴影里,指节捏得发白。

他看见柳青瓷为那少年煮茶,素手执壶,水汽氤氲间眼睫低垂。

那是他失去了很久的温柔,他看见柳青瓷偷偷在楚明河剑穗上系了平安结,红绳缠绕,恰似缠绕在他心口的毒;他看见暴雨天她站在廊下张望,直到那道白衣身影冒雨归来,她才松开攥得发白的指尖。

最刺眼的是楚明河的笑容。

那样明亮,那样鲜活,仿佛世间所有黑暗都能被他的剑光驱散。

少年不知柳青瓷的真实身份,不知她体内流淌着神裔之血,他爱的就是此刻这个会为他缝补衣衫、会因他一句玩笑话嗔怒的普通姑娘。

“不过蝼蚁……”赤玄夜掌心凝聚起黑雾,却在听到柳青瓷笑声的瞬间僵住。

她正踮脚为楚明河拂去发间落花,楚明河僵着脖子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阳光透过花枝斑驳地洒在两人身上,像一幅注定会褪色却永远美好的画。

黑雾溃散成烟。

赤玄夜第一次尝到无能为力的滋味,他可以轻易碾碎那个凡人,可柳青瓷眼里的光也会随之熄灭,太古魔君的骄傲与嫉妒撕扯着他,最终化作一声自嘲的冷笑。

假山后,宿诀死死按住腰间的刀。

他望着母亲的欢颜,又望向赤玄夜袖中滴落的血,那是魔气反噬的痕迹。

“原来……你也会痛。”宿诀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夜风卷起落叶,盖住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冷光。

两日后。

柳府的花园像一幅被春日晕染开的工笔画,处处透着精巧的生机。

沿着鹅卵石小径漫步,两侧的牡丹开得正盛,碗口大的花朵沉甸甸地坠在枝头,花瓣层层叠叠,红的似火,白的如雪,粉的若霞,在阳光下舒展着慵懒的富贵气。

假山石畔栽着几丛芍药,比牡丹更添几分清雅,蝶影翩跹其间,翅膀掠过花蕊时带起细微的震颤,抖落几星金粉似的花粉,山石缝隙里冒出几株不知名的野兰,细茎柔韧,开着米粒大的紫花,幽香隐隐,需得俯身才能嗅到。

日头渐高,阳光透过层层花木,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花匠新翻的泥土散发着潮湿的腥气,与花香、水汽、远处厨房飘来的糖糕甜香交织,酿成独属于柳府后园的春日气息,偶尔有鸟雀从竹林里窜出,啾鸣着掠过水面,翅尖在水面点出一圈转瞬即逝的涟漪。

“不对不对,手腕要再抬高一点。”一道清朗的少年音打破了沉静。

只见楚明河正站在柳青瓷身后,保持着一点距离,轻轻托起她的手腕,调整她握剑的姿势。

柳青瓷脸颊微热,但还是认真照做:“这样?”

“对,然后出剑要快,像这样……”楚明河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向前一刺,剑锋划破空气,发出清越的铮鸣。

柳青瓷忍不住笑出声:“好厉害!”

楚明河松开手,退后两步,抱臂笑道:“再试试?”

柳青瓷点头,回忆着他的动作,一招一式虽显生涩,但已有了几分模样。

楚明河看得满意,从腰间解下一柄短剑,抛给她:“送你了。”

“啊?”柳青瓷慌忙接住,短剑入手微沉,剑鞘上刻着精致的云纹。

“防身用。”楚明河笑道:“江湖险恶,女孩子总要有点自保之力。”

柳青瓷心头一暖,握紧短剑:“谢谢。”

日头西沉,月光如水,两人并肩坐在石阶上,柳青瓷从袖中掏出一包点心:“喏,我亲手做的桂花糕,尝尝?”

楚明河接过,咬了一口,眼睛一亮:“好吃!”

“那当然!”柳青瓷得意地扬起下巴:“我娘教我的独门配方。”

两人相视一笑,夜风拂过,带着淡淡的花香。

而暗处,赤玄夜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殿下,要不要属下……”佝偻老者低声请示。

“不必。”赤玄夜冷冷道:“本座亲自处理。”

他刚要迈步,忽然,一道雪青色的身影忽然挡在了他面前。

“赤公子,夜深露重,你在这儿做什么?”乌竹眠笑吟吟地问,眼神澄澈,完全看不出一点剑道至尊的锐利,似乎只是一个闺中少女。

赤玄夜眯了眯眼:“散步。”

“哦?那不如我陪你走走?”乌竹眠寸步不让:“青瓷和楚公子相谈甚欢,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吧。”

察觉到柳青瓷在外这边看,赤玄夜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

两日后,赤玄夜的耐心终于耗尽。

这一日,柳青瓷和楚明河约好去镇上游玩,两人并肩走在街上,有说有笑,楚明河替她挑了一支玉簪,柳青瓷欢喜地戴上,仰头问他:“好看吗?”

楚明河目光柔和:“好看。”

赤玄夜站在茶楼二楼,眼神阴冷,指尖一弹,一缕魔气悄无声息地袭向楚明河的后心。

“啪!”

一枚银针精准地击散了魔气。

赤玄夜转头,看到云成玉倚在窗边,冲他举了举茶杯,笑容玩味:“赤公子,茶不错,要尝尝吗?”

赤玄夜眼底杀意翻涌,但最终只是冷笑一声,转身离去,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七天很快就过去了,没必要跟他们浪费时间。

当晚,楚明河的茶水里被下了药,但他刚端起茶杯,宿诀就“恰好”路过,失手打翻了茶盏。

“抱歉。”宿诀淡淡道,眼神却意味深长地扫过暗处的赤玄夜。

这几个人在联手阻挠他,意识到这一点,忍无可忍的赤玄夜,在柳府后花园拦住了楚明河,魔气在周身缭绕,眼眸逐渐转为暗金,冷冰冰地警告道:“离她远点。”

楚明河一怔,随即握紧了剑:“你是……魔族?”

“现在知道怕了?”赤玄夜讥讽一笑:“区区凡人,也配觊觎本座看中的人?”

楚明河却笑了:“原来如此……难怪青瓷说你总是阴晴不定。”

赤玄夜眼神一厉:“找死!”

他抬手,魔气化作利刃直逼楚明河咽喉。

“住手!”

柳青瓷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毫不犹豫地挡在了楚明河面前,用一种陌生又防备的眼神看着赤玄夜。

她从来,没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赤玄夜猛地收手,魔气擦过柳青瓷的发丝,削断一缕青丝:“……青瓷,让开。”

柳青瓷却倔强地仰头:“你凭什么伤他?”

赤玄夜盯着她,胸口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情绪,愤怒、嫉妒,还有一丝……痛楚。

“你根本不懂。”

最终,他只是冷冷丢下这句话,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没关系,等到下一次幻境重启,她的身边就不会楚明河这个人了!

看着赤玄夜的背影,柳青瓷微微愣在原地,楚明河轻轻握住她的手:“没事了。”

她回神,冲他笑了笑,却没发现,自己腕间的银铃微微闪烁了一下,像是某种警示……

赤玄夜的警告并未让楚明河退缩。

翌日清晨,柳青瓷推开闺房窗户,发现窗台上放着一束沾着晨露的野花,花丛中夹着一张字条。

【今日午时,老槐树下见。——明河】

柳青瓷捏着字条,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青瓷,笑什么呢?”乌竹眠端着早膳进来,一眼就瞥见了那束花。

“没什么!”柳青瓷迅速把花藏到身后,脸颊微红:“阿眠,我待会儿要出去一趟。”

乌竹眠叹气:“又是去见那位楚少侠?”

“就一会儿!”柳青瓷双手合十,眼睛亮晶晶的:“我保证午膳前回来!”

乌竹眠无奈,只得点头,待柳青瓷欢快地跑出门,她立刻转身去找宿诀和云成玉。

“那小子又来了。”她压低声音:“赤玄夜昨晚差点杀了他,他竟还敢来?”

宿诀抱剑倚在廊柱旁,神色复杂:“楚明河只是普通人,对我娘倒还算是真心。”

“真心?”云成玉嗤笑:“在赤玄夜眼里,真心算个屁。”

“得想个办法。”乌竹眠蹙眉:“看样子赤玄夜已经快失控了,再这样下去,幻境会崩坏。”

三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跟了上去。

老槐树下,楚明河负手而立,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身上洒下斑驳光影。

听到脚步声,他立刻回头,冲柳青瓷粲然一笑:“来了?”

柳青瓷小跑过去,裙角飞扬:“等很久了?”

“刚到。”楚明河摇摇头,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还捂得温热:“你尝尝,刚出炉的栗子糕。”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柳青瓷惊喜地接过。

“上次在集市,你盯着卖栗子糕的摊子看了好久。”楚明河挠挠头:“我就记下了。”

柳青瓷心头一暖,小口咬着糕点,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绣着梨花的香囊:“给你的,算是回礼。”

楚明河接过,指尖轻轻抚过精细的绣纹:“你亲手绣的?”

“嗯。”柳青瓷低着头咬栗子糕,耳尖微红:“第一次绣这个花样,可能不太好看……”

“很好看。”楚明河郑重地将香囊系在腰间:“我会一直戴着的。”

两人相视一笑,微风拂过,槐花纷纷扬扬落下,宛如一场温柔的雪。

而远处,赤玄夜站在阴影里,眸色阴沉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