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舒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走出白孔雀西餐厅的。
等她缓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了当初自己跳河的那个河边。
路言正在她的身后撸胳膊挽袖子,摆出一副蓄势待发,随时都要冲过去把人拦下的架势。
兰舒晃了晃混沌的脑袋,喃喃道:“我怎么跑这儿来了?”
路言委屈得不行,嘟囔着:“你就跟中邪了一样,我跟你说话你就当没听见,我不敢太阻拦你,就一直跟着你一路走到了这边。”
见兰舒脸上的泪痕还没干,路言轻咳一声郑重道:“你要是觉得太伤心想释放,那......那你就跳吧!你跳!”
反正他水性好,但凡兰舒敢跳,他几秒就能把人捞上来。
情绪是需要释放的,不能憋着,会把人憋坏的,这是老板常说的话。
兰舒不知道路言的内心戏,只觉得这人比她还有病。
她无语地白了路言一眼:“我跳什么跳啊!我活得好好的,没什么想不开的。”
这个回答并没有让路言卸下防备,他还是警惕地盯着兰舒:“没事啊,你跳啊!”
兰舒:......
“路言,你特么有病吧!”
好了,兰舒骂他了,一切正常。
被骂的路言彻底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也塌了下来。
他走到最近的长椅旁,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过来歇会儿吧,两公里的路,你还挺能走的。”
兰舒确实也累了,乖乖走过去坐下。
两个人并排盯着河面,金黄色的夕阳碎在水面上,晃得人眼睛发疼。
“路言,你说石余川的死,是不是我也有很大的责任。”
路言叹了口气,“杨总就是怕你这样想,才一直瞒着你。你也是受害者,别往自己身上揽责,真正该死的是魏大宇。”
兰舒揉了揉酸胀的双眼,轻声问道:“杨总什么时候知道石余川的死是和魏大宇有关的?”
“近期吧。”路言心虚地隔着裤子摸了一把兜里的大哥大,很害怕老板这时候打电话过来。
他答应过老板的,什么都不可以对兰舒说。
但此时窗户纸已经捅破了,就没必要硬往上糊浆糊了。
“其实自从得知石余川的死讯后,老板就一直暗中调查了。”
兰舒睫毛沾着夕阳的暖光,将她眉间的褶皱揉得更深。
“杨总和石余川没打过什么交道,两个人根本不熟,为什么......”
路言神色复杂地将嗓音压得很低:“老板说,石余川在你心中的位置不一样,所以,她不能让石余川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兰舒有一瞬间的恍惚,脑子嗡嗡响成一片空白。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塞了团棉花,闷得胸口疼,除了微微急促的呼吸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呢?
杨采玲为什么会这样做?
她明明是不爱多管一件闲事的人啊。
路言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老板瞒着你也是担心你接受不了,伤心过度把自己憋出病来,你真的不要想太多。”
兰舒盯着粼粼波光,嘴唇翕动半天挤出句:“让杨总费心了......”
“确实费心,老板对你很好的,要是让她知道我告诉了你实情,她肯定得把我开了。等她兴师问罪的时候,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兰舒垂着头,任由河风掀起碎发,低语道:“放心,杨总把你开了我雇你当保镖。”
过了许久,风中才响起一道声音:“你雇不起我......”
*
第二天上午九点,法院准时开庭。
新塘县这种小地方,找不出几个拿得出手的专业律师。
王律师往庭上一站,跟开机关枪似的,哗啦甩出两沓证据。
魏大宇那一方,除了肖玉以外就没有其他人了,唐淑艳和魏晓峰都不在。
而被告人魏大宇,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黑色囚服松垮地挂在身上,却莫名透着股诡异的优雅,仿佛整个人已经抽离现场。
直到法官询问他是否认罪时,他才偶尔缓缓抬起头,又缓缓低下。
等法槌一敲,一审就这么利落地结束了。
让兰舒失望的是,一审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结果。
对于非法拘禁一案,魏大宇供认不讳。
但是石余川那场纵火案,魏大宇却咬死不承认。
王律师只提交了魏大宇案发当天去过仓库的证明,至于魏大宇是不是亲手用铁链锁住仓库门,并没有拿出实锤证据。
整个庭审过程里,肖玉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直往兰舒那边瞟。
兰舒明白,昨天肖玉找她没签下谅解书就走了,一定留着后手。
说不定更早之前,肖玉就已经把新塘县法院的关系打通了。
再加上王律师这边拿不出“铁链就是魏大宇锁的”铁证,一审就这么不如人意地结束了。
接下来就看二审前,王律师这边能不能甩出魏大宇锁门的铁证了。
魏大宇被两名法警架起胳膊起身离开时,却在迈出第一步时突然顿住,目光扫过旁听席精准锁定在角落的兰舒身上。
兰舒也正巧直直地望着他,两人目光相对,魏大宇却突然扯动嘴角,淡淡地笑了。
当视线落在她小臂缠着的纱布上时,那抹笑意骤然加深。
兰舒的心脏像是爬满了万只蚂蚁,正发疯似的啃咬着血肉,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不懂现在到底是什么情绪,不解,疑惑,愤怒,憎恨......所有负面的情绪搅成一团,让她无力招架。
魏大宇似乎是被兰舒眼底翻涌着滔天情绪灼到,立马别过头,跟着法警往门外走。
直到法庭的厚重大门“砰”地关上,彻底挡住视线,兰舒才猛地大口喘气。
胳膊上裹着的纱布下,伤口突突地跳,心脏更是揪成一团。
虽然路言一再地宽慰她也是受害者,但,对于石余川,她还是觉得亏欠。
她不知道拿什么还,怎么去还。
走出法院大门,正是大中午,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兰舒半眯着眼,直直地迎着强光。
“杨总已经够厉害的了,能查出魏大宇案发当天去过仓库。”
“是啊,咱们这条证据链是没问题的。”
王律师掏出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从逻辑上说,魏大宇十有八九就是锁仓库门的人。但法律上只看证据,我们现在证据不足。”
路言冷哼道:“肖玉真是找死,我警告她这么多次她居然还敢在中间给我们使绊子,我已经告诉老板了,她爹的乌纱帽也别想带太久了。”
说不失落是假的,兰舒没在他们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
王律师提着公文包走下台阶,朝着她招了招手:“一审而已,还有二审呢。放心吧,二审之前我们证据一定是充足的。”
兰舒揉了揉眼睛,“能找到魏大宇亲手锁仓库门的证据吗?”
王律师笑问道:“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杨总吗?”
“嗯。”兰舒用力点头,“我信杨总。”
“再给杨总一点时间吧,一个月,最多一个月,证据一定会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