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泛着冷光,废弃码头的朽木在夜风中吱呀作响。
叶阳翻身下马,玄铁匕首在掌心压出一道红痕——这是他与影卫约定的暗号。
"玄甲、青隼,带十人断后。"他扯下外袍裹住密道图,月光掠过眉骨时,眼底的冷意比渭水更甚,"其余人卸去燕纹甲叶,换秦卒皮甲。
李斯旧属说码头往西三百步有处排水暗渠,但若有半分差池......"
"末将以命相搏。"影卫头目玄铁单膝点地,腰间淬毒短刃擦过青石,火星溅在他脖颈的旧疤上。
这个随他从易水逃到蓟城的死士,此刻瞳孔里燃着与三年前护主突围时同样的光。
叶阳伸手虚扶,指尖触到玄铁甲叶上未干的血渍——那是方才避开巡逻队时留下的。
他喉结动了动,终究没问伤者姓名。
潜入咸阳的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被记住。
暗渠入口的青苔滑得刺手。
叶阳猫腰钻进时,霉味瞬间呛入鼻腔,他听见身后林三的闷咳,随即被玄铁的掌心闷住。
密道图在他怀里发烫,帛书上的指甲印隔着布料硌着心口——那个李斯旧属递图时,指节白得像要裂开,"大人走前说,燕太子若来,便将这图交他。"
此刻他终于信了。
暗渠顶的砖缝漏下零星月光,照见石壁上新鲜的抓痕,与帛图上标注的"过三砖,左拐"分毫不差。
"停。"叶阳突然抬手。
前方传来皮靴碾碎石子的声响,混着铁器相碰的脆响。
玄铁的短刃已经出鞘,却被他按住手腕。
"是换防的。"叶阳贴着墙根挪到暗渠裂口,月光正好漫过对面街道。
二十余骑黑甲军正往宫墙方向移动,为首者国字脸,左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正是被嬴政贬为裨将的王贲。
"王贲的兵。"玄铁压低声音,短刃在掌心转了个花,"半月前他还在函谷关吃土,怎么突然出现在咸阳?"
叶阳的拇指抵着人中——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三日前截获的密报在脑海里翻涌:"王上急召蒙恬回咸阳"、"前左庶长通敌伏诛"。
原来嬴政换的不只是城防统领,连边军宿将都在调回。
王贲这道疤,是替嬴政挡刺客时留下的,如今却带着一队无旗兵在宫墙外晃悠......
"传信给乐毅。"他扯下衣襟角咬破,血珠滴在碎瓷片上,"就说咸阳城有三股势力:嬴政的禁军、赵高的私卫、还有王贲这种被贬又召回的旧部。"
玄铁的瞳孔骤缩:"太子是说......"
"嬴政怕了。"叶阳将染血的瓷片塞进玄铁手心,"怕他的将军们像田单那样反水,所以急着把能调的兵都调回身边。
可他越急,底下的人越慌——王贲这队连旗号都不敢打,分明是见不得光的。"
暗渠外突然响起铜锣声。"搜——"尾音被夜风扯碎,火把的光从暗渠裂口漏进来,照见玄铁瞬间绷紧的肩背。
"秦军巡逻队!"青隼的声音从最前头传来,带着刻意放大的慌乱,"副将大人说今日有燕国细作混进城,挨家挨户查!"
叶阳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看见玄铁的短刃已经抵住自己后心——这是影卫的最后手段:若暴露,先杀主再自尽。
但下一刻,他却按住玄铁的手腕,在对方震惊的眼神里扯下秦卒皮甲罩在外面,帽檐压得极低。
"跟我来。"他踢了踢脚边的酒坛,酸腐的酒液泼在青隼鞋上,"装成醉兵。"
巡逻队的火把逼近时,叶阳恰好踉跄着撞在墙根。
为首的副将络腮胡上沾着酒渍,横刀在他颈侧一挑:"哪队的?"
"影卫统领。"叶阳抬头,借着火光露出半张脸——这张脸他让人照着嬴政亲卫统领的模样整过容,"奉王上密令追查李斯余党,你倒来添乱?"
副将的刀顿在半空。
叶阳注意到他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自己腰间的鱼符——那是从李斯旧属那里顺来的,还带着前主人的体温。
"对不住大人。"副将抱拳时,刀鞘擦过叶阳的手背,"小的也是听赵中车令说......"
"赵中车令?"叶阳的声音冷了三分,"赵高的话什么时候比王上的密令管用了?"
副将的额头瞬间冒出汗珠。
他后退半步,刀尖垂向地面:"大人请便,小的这就带人去别处查。"
火把队转过街角时,叶阳摸了摸后颈——那里还留着副将刀鞘的凉意。
玄铁凑过来时,他能闻到对方身上的血腥气:"太子,那副将提到赵高......"
"走。"叶阳扯了扯帽檐,朝着宫墙方向大步走去,"李斯旧属说他在御花园假山下等。"
御花园的桂花香裹着夜露扑来。
叶阳绕过那株千年银杏时,看见假山后闪过一道白影——正是白天献图的中年人。
他的官服下摆沾着泥,看见叶阳时,膝盖一弯就要跪,被叶阳扶住。
"大人,来不及了。"中年人攥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王上今早翻了二十本奏疏,每本都画了红圈。
中车府的人夜里往禁军大营送了三车酒,说是劳军......"
叶阳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起三日前截获的密报里,嬴政急召蒙恬的理由是"北境匈奴犯边",可蒙恬的三万边军此刻怕还在函谷关打转。
而赵高送酒劳军——当年嫪毐之乱前,也是这样往长信侯府送了十车酒。
"王上要清洗朝堂。"中年人的声音发颤,"他怀疑左庶长、右内史,甚至......甚至上将军王翦。
赵中车令说,等蒙恬一到,就以通敌罪拿下所有异己。"
叶阳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
剑鞘上的云纹硌着虎口,像嬴政此刻紧绷的神经——这个从邯郸巷子里杀出来的秦王,终究还是信不过自己的臣子。
"玄铁,带青隼去禁军大营附近蹲守。"他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像夜风掠过桂叶,"林三,你去太仆寺查今日进出宫的车马。
其余人跟我去明光殿后苑——那里有间密室,藏着嬴政的密档。"
中年人还要说什么,叶阳已经转身。
月光透过银杏叶洒在他背上,将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柄悬在咸阳城上空的剑。
远处传来三更梆子声。
明光殿的飞檐在夜色中若隐若现,殿内的烛火映得窗纸发红,隐约能看见一道人影在案前走动——那是嬴政,正在批他的清洗名单。
叶阳摸了摸胸口的平安符,那是林婉走前塞给他的。
符纸有些潮,许是沾了渭水的夜露。
他望着明光殿的方向,嘴角扬起一抹极淡的笑。
这一局,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