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话短舍 作品

第60章 平阳出兵

平阳郡,太守府,大堂内。

众将齐聚,慕容冲依然斜靠在上首的榻上,穿着一身华丽锦袍,身后有两位美貌侍女,打着仪仗扇,另有一个侍女跪坐在侧后方,轻轻摇动着羽扇。

北方的春日,天气并不炎热,只是大燕中山王有意向远处站着的胡人豪酋们,展示一番皇家威仪罢了。

“诸位,悦卿是带了我燕国大将军之令来的。”

慕容冲端坐起来,放下手中酒杯,淡然说道。

“那就劳烦悦卿,再为诸位宣读一遍大将军之令吧。”

悦寿赶忙从座中起身,两三步到了大堂正中,对着慕容冲躬身下拜。

“微臣不敢。”

“微臣来时,济北王有交代,苻坚之子苻睿,将五万秦军出征在即,华阴大军云集,自然不惧,但一时间粮草有些紧缺,还请中山王亲率平阳军,携粮草前去支援。”

说罢,稍一回想,又觉不足,随即补充道:“臣出长安时,陛下有口诏在先,伐秦之事,须以济北王为主。”

皇太弟之言,慕容暐在世之时,他自然只能与慕容泓说。

“呵呵,皇兄之命,孤自然是遵从的,来日还要杀入长安,解救皇兄呢。”

慕容冲嗤笑一声,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坐中又起一人,行礼完毕,说道:“我平阳大军原本也是要杀进关中,覆灭秦贼,以解救燕民的,既然陛下与济北王都有令在前,吾等自然要遵从。

敢问殿下,我军何日启程,臣下也好去做准备。”

“杀秦贼,当然是越快越好,刁长史,孤早已找人卜算过,明日巳时,乃良辰也,宜征伐,正该我平阳大军出征!”

“殿下,还有一些部族尚未整编,运输粮草的船只木筏还不足够,可否……”

座中一位年轻宗室还未听完,就在座中出言打断。

“叔父有令,吾等遵令执行便是,何况大战在即,时间一日紧似一日,哪里还有在平阳拖延的道理!

刁长史,整编之事,路途之上亦可为之,至于粮草军械之类,船上装不下的,征发城中汉儿,令其随军输送不就行了,这有何难。”

此人名叫慕容宪,便是当日随悦寿潜出长安的慕容暐子侄之一,年岁和姜瑜相仿,其英武之气,已经难以掩盖。

他能如此说话,一来是仗着自己年轻气盛,又是宗室,二来,他也不是白身来投,出长安后,一路招揽渭北鲜卑,大部分随悦寿去投了慕容泓,自己又从自吕梁山中,说动了五千骑鲜卑来投慕容冲。

手中有兵,自然压不住话。

刁云寒门出身,今年不到四十,自燕国时,就随侍慕容冲左右,自从来到平阳,这么多年,郡中大小事宜,实际上是他一手在操办。

忙了这么许多时日,饶是刁云正值壮年,也有些吃不消,一时忍耐不住,怒道:“大军出征,事务繁杂无比,如何能说走就走!

多年积累,郡中现存粮草五十余万斛,此次计划随军携带二十万斛粮食,以解华阴燃眉之急,另有三万士卒,还有随军民夫,如何选择道路,沿途是否安定,我等一概不知,一夕之间,如何能准备停当!

扬武将军须知,军国大事并非儿戏也!”

慕容宪大怒,指着刁云喝道:“吾乃景昭皇帝血脉,刁云,汝昔日只叔父座下一仆从耳,安敢辱我!”

随慕容宪来投的几个鲜卑豪酋,从门口诸人中挤向前来,扶刀而立。

这些人一方面是为慕容宪张目,另一方面,也是不满刁云为首的几个汉官,调配整编他们麾下士卒。

慕容冲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堂内的争端,也不出言阻止。

悦寿瞥了一眼上首,无奈转身对着刁云说道:“刁长史,军情情急,确系不能再做迁延了,不赢下这场仗,一切都是空谈而已,燕人十年屈辱,如何能伸张!

中山王军令既下,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华阴大军若无足够粮草,军心不能稳,大战在即,还请长史尽力一试吧。”

说完,又对着慕容宪温声说道:“扬武将军还请息怒,刁长史连日来耗尽心血,平阳军始有军容,方才只是一时失言而已,还请勿要怪罪,军中团结为先,军议之时,万不能逼迫大臣啊。”

慕容宪余怒未消,闻言还是对那几个部将摆了摆手,说道:“既然悦公出言相劝,我给您这个面子。”

说罢,又对着上首拱手请命:“叔父,吾并非刻意指摘刁长史,兴复燕国既是国事,又是我等家事,小侄自然不能作壁上观,坐看他人劳苦建功,小侄自请率本部为先锋,今日先行出发,为大军开路!”

“准。”

“汝既有这份胆气,也不负我慕容血脉!”

“刁长史,明日巳时可否准时出发?”

话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刁云只能无奈下拜称是。

“宪儿,汝自请为先锋,孤问你,大军选哪条路入关中为宜?”

慕容冲也收起轻浮之意,严肃起来。

慕容宪只是一时气盛,心中并无半点韬略,一时语塞,望向悦寿。 悦寿连忙出言道:“大军携带如此多的粮草,自然是要借助汾水的便利,经汾水,入大河,再逆渭水西进,便可至华阴。

这条路上,所谓阻碍,除了那狗贼姜瑜,便是蒲坂了。”

刁云也按下心中委屈,说道:“蒲坂只有羸弱郡兵,守城尚且困难,万不敢出城与我大燕精骑作战,不足为虑。

以臣下潜见,或可派宗室重臣,率一部精锐,自龙门渡河,扫荡渭北坞壁,再招纳散落国人,与大军夹河相守,我听闻那姜瑜手下不到万人,此举亦可分散此贼兵力。”

“好计!谁愿去龙门?”

“末将愿往!”

慕容冲话音刚落,一时间门口涌出五六个豪酋请战,要说战意,关中所有受尽欺压的鲜卑人,是半点不缺的。

慕容冲大喜道:“哈哈哈哈,我军战意如此之盛,此战哪有失败的道理!”

“慕容永,孤暂表你为武牙将军,领五千骑为偏师,自龙门渡河!”

慕容永也是随慕容宪一起自长安来平阳的,今年不到三十,相貌却不如慕容氏其他人那样出众,反而如此时的百姓黔首一般,一副风吹日晒的劳累模样。

此人虽姓慕容,但属旁支,其祖父是慕容冲太爷爷慕容廆的弟弟,比慕容暐能高上一辈,恰巧,燕国覆亡,被迁至长安后,落魄之际,与妻子靠贩卖鞋履为生。

好一个慕容皇叔。

“多谢殿下抬爱,臣誓不辱使命!”

慕容永此前只是被慕容冲,随手封了个一个小将而已,此时闻言大喜,速速下拜叩首领命。

慕容冲摆了摆手,他并不在意此人如何,这个人确实不合他的口味,若不是帐下无其他宗室可用,哪里会想起他来。

“张蚝不敢轻易南下,平阳应当无虞,王次多,孤命你领郡兵镇守平阳,汝可知使命?”

从堂门口,走出一名粗豪汉子,汉人长相,但一副鲜卑装扮,叩首道:“末将必定守好城池,等殿下凯旋!”

“不,汝之职责,在于继续征粮!周边那些还未纳粮的坞堡继续给孤打,打到他们双手奉上粮草财帛为止!”

谁也不知道王次多到底是不是鲜卑人,之所以选中他,就是在举兵之际,此人出手狠辣,留下他,能镇住城中那些还心存幻想之辈。

“刁长史,如此,可还有其他言语?”

“臣竭尽全力,必保明日巳时,准时出兵!”

“好!孤心甚慰!”

“众将听令,平阳大军明日开拔,全军上下,随孤杀进关中,一举覆灭苻氏,兴复大燕,高官厚禄,财帛金银,汝等自取之!

哈哈哈!”

“唯!”

堂内堂外,齐齐下拜,慕容冲也逐渐陶醉在为人之主的滋味中。

……

“中山王有令,征发尔等随军押运辎重,为何不从!”

平阳城中,一座三进院落前,一名鲜卑队正骑在马上恶狠狠地问道,其手中钢刀在火把摇曳之下,微微发亮,其后十余个鲜卑兵眼巴巴地瞅着院内,跃跃欲试。

挡在门前的老者,用尽毕生气力,颤巍巍地说道。

“粮草贡献已经缴过,你们还要做什么!我,我乃秦人,不识得什么中山……”

话音未落,便被那鲜卑队正,一刀劈下,一股鲜血洒在门板之上,随后下马入内。

随即院中传来一阵鸡飞狗跳,连着哭嚎之声,不绝于耳。

约莫两刻钟后,院中复归寂静,鲜卑士卒押着七八个男丁,走出院落,囊中鼓鼓,有些身上还挂着一些染血的布帛财货。

出征在即,他们不能携带奴隶,所以,也就不会留活口了。

今夜的平阳城,此类事,并不罕见,强压之下,上面也不再过问,就当是开拔前给于士卒的赏赐。

有些将领更是故意纵恿属下,好激发士卒们的欲望与战意。

所谓战争,对于黔首百姓来说,从来都是彻头彻尾的灾难。

“你还我娘命来!”

突然间,一个十来岁的小儿,挣脱束缚,就向那为首队正冲去,这队鲜卑兵个个面带淫笑,彷佛还在回味其中,一时间并未反应过来。

那小儿三步两步,一把抓住队正的空着的右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咬了下去。

“啊!”

那队正吃痛,抬手将小儿甩开,瞪眼一看,右手大拇指已被咬断,皮肉之下,就连指骨也已经被咬得碎裂。

跟在身后的士卒这才反应过来,慌忙上前砍杀那小儿。

“崇儿快走!”

被押的那几个男丁也连忙挣扎阻挡,口中大呼不止。

“快走啊,快回河东!”

“快走啊,吾家如若全数覆灭于此,来日谁可为吾全家报仇耶!”

那小儿看着亲人一个个被杀死在地,此时才知道后怕,坐在地上,门牙已经被磕掉几颗,满嘴鲜血。

“崇儿快走!”一名精壮汉子,虽然身上已经被捅了三五个窟窿,犹自拖住燕兵,呐喊不止。

“父亲!” 这个叫崇的小儿含糊不清地大喊一声之后,爬起身来,三步就作两步,再猛地一跃,跨上一匹战马。

“父亲,我不报仇,誓不为人!”

也不管其漏风的牙齿说出来的话,身后的亲人们能否听清。

说罢,又咬碎牙齿,伏在马背上,猛的一踢马腹,纵马而去,身后一家人,已经被屠戮殆尽!

有两个燕兵,连忙取随身弓箭来射。

今夜,整个平阳城的燕兵都在忙碌,为了准备明日拔营,城门也是大开,根本就无人查验。

薛崇骑着一匹瘦马,奇迹般地从平阳城冲了出来,虽然身上也中了两箭,但刻骨的仇恨,依然支持着他,一路打马南下不止。

他要去汾阴,要将鲜卑人的恶行面告族长,他要长大,他要习武,他要以慕容鲜卑之血,来为全家二十三口人复仇!

河东薛氏,现在还算不上世家,他们这一族,原本在蜀地,蜀汉亡后,薛氏举宗五千户徙于河东汾阴,族中素来以武力强宗,百余年下来,在河东也算数得上的豪强了。

当前族人主要聚集在汾阴薛强垒中,乃当任族长在数年前带人营建,就在玉璧西南大致五十里处。

族长薛强乃是薛崇叔祖,此人是丞相王猛的挚友,桓温北伐时,曾经被征辟为祭酒,薛强当时便察觉桓温有虽大志,但无其才,随即放弃桓温,返回家乡。

后来阳平公苻融出镇河北时,曾慕名派遣亲信,持亲笔书信以车马聘薛强,薛强以华夏正朔在晋,并没有屈从。

后苻坚过河东前去伐张平,自与数百骑驰至薛强垒下,薛强并未出垒拜见,苻坚派遣主簿入内问责,主簿威胁薛强说苻坚麾下的将领们都在请命攻打薛强垒。

薛强怒道:“此垒中终不会有活着投降的臣子,只有死节的军将而已!”

苻坚自然是个讲究人,并有动手,只是带人离开,并对左右说道:“等到朕平定晋朝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啊,自然会反绑双手前来拜见,暂且放过此人,以此来勉励那些忠贞之士!”

薛崇脑袋里,此时当然不会想起叔祖过往的壮行,他只是在反反复复地想着他们一家人而已。

他们一家,前些年,被族中派驻平阳,本来是在城中行商,前些日慕容冲起兵之时,并未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遣人密告族中,店铺被鲜卑人霸占后,除了大父在家中怒骂几句,更是隐忍下来。

后来鲜卑人上门催缴粮食,家中虽然并无存粮,但也从经年积蓄中拿出泰半家底以做贡献。

除此之外,平阳城内纷乱之际,一直是谨守不出的,大父素来刚正暴烈,今日只是多说了一句话,阖家便遭此大难!

冷风吹得薛崇泪流满面,单薄的衣衫也难抵挡春夜的湿寒。

他根本顾不得箭伤带来的伤痛,依旧紧紧伏在马背上,紧闭双眼,不敢再想家中惨状。

虽然只十三岁,但这些年坚持不懈地习武,锻炼出的身躯,还是在支撑着他,一直向南!

……

“段校尉!您看,那里便是玉璧了!”

朝阳之下,高林派来带路的斥候,嘶哑着嗓音,遥指着前方的台地,兴奋地说道。

连续两夜一日的强行军,四千余轻骑,虽然都非常疲惫,途中也有人掉队,但是并没有人再度逃散。

“果然是好地方!将军真乃神人也!”

段索哈哈大笑,转头又对着身后的士卒们大喊道。

“我们到啦!我们到啦!全军都有,随我进驻玉璧!”

段索挥舞手中马鞭,再次催促坐下疲惫的战马。

“嗷~”

“呜~”

身后士卒开始嘶吼怪叫起来。

“校尉,我们从汾水北岸发现一匹马,上面驮了个中箭的小子,像是个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