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洋灵舟，秋露白的房间。


    “他……死在我家……胸口插着我的刀……”


    秋露白目光复杂地看着床上的江乘雪，心中回味着他方才的话。


    江乘雪脸上的神情做不了假，不知是否是受那杯酒的影响，此刻的他正处于一种毫无防备的状态，不论她问什么，他都会毫无保留的给出回答。


    若江乘雪真的杀过人，那么此人的身份是什么？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杀死了对方？


    若死者并非江乘雪所杀，那究竟是谁在针对他，又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思绪回笼，秋露白试探道：“死的人……是谁？”


    对方眼睫颤了颤，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抗拒着什么，但最终败下阵来：“一个流浪汉……我……不认识他。”


    流浪汉，无权无势，暗中被杀也无人在意，确实是有心之人最好的下手目标。


    可在她遇到江乘雪之前，他也不过是边陲小镇中的一名贫苦孤儿，又有谁会大费周章地弄出人命，再嫁祸给一个家境贫寒的凡人？


    江乘雪的身上，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这名流浪汉的死，是意外，还是……


    秋露白眸光一沉，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她即将得知真相。


    心跳声越来越重，秋露白深吸一口气，放轻声音道：“阿雪，你告诉我，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


    回应她的是一阵凌乱的呼吸声。


    秋露白目光回落，瞧见对方面上血色尽褪，眉心紧紧拧着，唇边只漏出几声气音。


    不对劲，江乘雪的状态似乎更差了……


    别是那酒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吧？


    秋露白心头一沉，顿时将那些捕风捉影的猜想抛在脑后，抬手搭上了对方手腕。


    双指下压，紊乱的脉象霎时传到她指尖，那酒的效果，远不止令人昏醉那么简单。


    池沐阳……


    秋露白猛地站起身，抬头望向悬于夜幕中的明月，船宴于子时三刻准时结束，而现在约莫又过去了半个时辰，很快就到池沐阳口中的丑时三刻了。


    他当时约自己丑时三刻去甲板上详谈，而后又送来掺了东西的酒，这般做派，只是为了拉拢她这么简单吗？


    她要遂了池沐阳的愿吗？


    秋露白目光扫过床上面色煞白的江乘雪，攥了攥拳，那酒本是冲着她来的，江乘雪当时快了一步，替她挡了这遭。


    解铃还须系铃人，若真是池沐阳在酒里加了什么东西，那他手中必然握有解药。


    这约，她必须赴。


    秋露白快步走到门口，指尖触上房门时，鬼使神差地回头朝床上看了眼


    ——江乘雪仍旧躺在床上，似是有些难受，他靠在床沿的手不自觉曲了曲，手背绷出几道青筋，显得格外脆弱。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她转回头，闭了闭眼，推门离开了房间。


    至于江乘雪身上那些谜团，待她回来……再说吧。


    *


    甲板位于灵舟第二层，船宴厅外侧。


    夜已深，船上乘客大多已经歇下，白日热闹的甲板此刻空无一人。


    秋露白独自一人走在偌大的甲板上，云履踏在木板上，声声足音清晰可闻。


    当她走到甲板左前侧时，那里还没有人。


    秋露白抬头看了眼天色，心底估摸着时间，应是她来得早了。


    她背靠着船栏，凝眸望着不远处高耸的楼台。璀璨灯火熄灭后，十层高的楼台仅余几室明明灭灭闪着火光，黑沉一片的海面上，这点零星灯火微若萤芒。


    等了不到一盏茶时间，甲板入口处缓缓走出一道人影，仍是那身鹅黄衣裳，在浓黑夜幕中分外亮眼。


    似是瞧见了她，池沐阳远远朝她弯起一个笑，加快了脚下步伐。


    “白姐姐久等了。”池沐阳在她身前两步处停下，温声道。


    秋露白点了下头，开门见山道：“你约我来此有什么事要说？”


    她还不打算一上来就撕破脸，先听听他打得什么主意再做准备不迟。


    池沐阳笑得狡黠，却未依言作答，而是道：“白姐姐别急，先前不太方便，眼下这里只有我们，我想先问问，姐姐与江哥哥是什么关系呀？”


    秋露白眉梢微抬，不动声色道：“他与我相识已久，是我的挚友。”


    “看来我猜得没错呢。”池沐阳眸中笑意更盛，又道：“那姐姐觉得我如何？”


    面前的少年朝她走近一步，灵猫似的圆眼倒映朦胧月光，身上栀子香混着微咸的海风扑入鼻翼。


    而秋露白只朝他面上扫了两眼，平静道：“池道友宽和友善，才气过人。”


    不过两句客套话罢了，池沐阳眸子却亮了亮，笑道：“白姐姐真是温柔，我好开心。”


    “所以池道友有什么事要告诉我？”秋露白没兴趣再说这些废话，重新提起正事。


    闻言，对方突然安静下来，眼尾垂落下去，错开了看向她的视线。几息后，他才缓缓开口：“我……我只是想问问姐姐，我之后可不可以也……一直跟在姐姐身边？”


    话音落下，池沐阳抬眸凝望着她，一字一句接着道：“其实我一见到姐姐，就觉得世上在无他人能比得上姐姐，心中也剩跟着姐姐一个念想。”


    “若姐姐不讨厌我，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他脸上笑意早已消失不见，双唇轻轻抿着，眼睫上下颤动，像是一只误落陷阱的小兽，纯然无辜地望向前来收获的猎人。


    可池沐阳当真是柔弱可欺的猎物吗？


    耳边涛声阵阵，空旷无人的甲板上仅有他们二人。秋露白目光在面前少年脸上流连几圈，启唇道：“抱歉池道友，我并无此意。”


    不带任何犹豫的拒绝。


    池沐阳眸光一黯，复又双手握上她手腕，声线中多了几分可怜：“可姐姐身边分明有一个江雪了，为什么……我不行呢？”


    他张了张嘴，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脱口道：“我先前瞒了姐姐，其实我并非苍溟宗普通门徒，而是……少主。不论姐姐来南海三岛是为了何事，我都可以帮上忙！”


    “至少……至少姐姐留在南海三岛这段时间，能不能让我跟着姐姐？”


    话已至此，她也没必要再陪他演下去了。


    秋露白轻轻一抽胳膊，撇开了他的手，淡淡道：“所以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在酒里下药？”


    无视对方骤然睁大的双眼，秋露白接道：“我不过一介散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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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配不上池少主赔上自己来拉拢，解药给我，此事到此为止。”


    “姐姐说得是……梅时雨？”池沐阳大睁着眼睛，面上却毫无被戳穿的窘状，若是演的，那这演技也太过自然。


    “可我当时真的只是在酒里加了些随身带着的安灵散，安神舒缓，配着梅时雨一起喝可以冲散酒力，我自己喝的那杯里也有。”


    对上她怀疑的眼神，池沐阳又道：“我可以发道誓，我绝对没有害姐姐的意思，梅时雨中也没有掺杂任何其他的毒物，若有一句谎话，我当场修为废尽而亡。”


    道誓光芒亮起，连秋露白也不禁皱了皱眉。安灵散她自然了解，是修真界珍稀的安神类丹药，服下可使人凝神静气，但并不会导致使用者失去意识、脉象紊乱。


    天道也印证了池沐阳的话，酒里没有其他东西，这么说来，江乘雪先前情状另有原因？


    “姐姐这回可以相信我吗？”池沐阳敛下眼眸，低声道：“所以姐姐来找我，只是因为……江雪出事了？”


    说罢，他又自嘲般笑了下，拿出乾坤袋中用瓷瓶装好的安灵散，递给她道：“罢了，此事是我自作主张在先，落得这般结果自然也是我的错。这瓶安灵散就送与姐姐了，姐姐可以随意检查。”


    秋露白拔出瓶塞，将瓶中药粉倒了些在手中查看，粉末细白，隐隐泛着彩光，确是安灵散无误，还是品质上乘的那种。


    那江乘雪莫非是……体质与这类药粉相冲？


    秋露白抿了抿唇，飞速扫了眼情绪低落的池沐阳，回道：“你……池道友，若真是如此，倒也不是你的错。”


    对方抬眸，恢复了眸中神采，语调微微上扬：“姐姐……不怪我？”


    秋露白并非黑白不分之人，她的确对池沐阳无感，但此事若是江乘雪自身体质所致，她也不会因此迁怒池沐阳。


    于是她应他了一声，又道：“不过眼下江雪那边情况不好，我先走一步。”


    “姐姐不怪我便好。”池沐阳面上又挂起浅笑，“要不要我随姐姐一同回去看看？兴许能帮上些忙。”


    “不必。”


    说罢，秋露白无暇再管池沐阳的反应，转身便向楼台方向走去，快步离开了甲板。


    偌大甲板此刻只余池沐阳一人，他望着秋露白远去的方向，轻声一笑：“江雪？我很期待你的反应呢……”


    *


    秋露白重新回到了她的房间。


    江乘雪仍旧躺在床上，状况看着比先前更差了。


    先前原因未明，她怕加重他的昏醉之状，没有轻举妄动，现在能确定因为安灵散之故，那让他服下能化解寻常药物药力的清毒丹或许有效。


    秋露白走到床边，从乾坤袋中掏出一瓶备好的清毒丹瓷瓶，取出一颗喂他服下，而后静静等在旁边，观察着他的状态。


    片刻后，她瞧见江乘雪猛地咳嗽几下，周身被带得剧烈颤动，她下意识去拿床边备好的水碗，端起碗回头时，双目却倏忽对上一双笼着水色的墨眸。


    那双瞳眸中初时是一派云山雾绕般的迷蒙，却在映出她的身影时骤然一清，连带着血色浅淡的面庞也多了几分活气。


    江乘雪仍是侧躺的姿势，眸光追在她身上，哑声道：“师尊，方才……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