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 37 章

    “回皇祖母,府中一切都好,但楚惜甚是想念皇祖母,也十分感谢皇祖母这些年来的照拂,若是没有您,楚惜不知还能不能……所以特来请安。”


    太后闻言,眼神中露出满意之色,她道:“你很有心,哀家望你日后,持静气,养慧心,但守本心。”


    “楚惜多谢皇祖母提点,一定铭记于心。”宋楚惜起身向太后作揖,神色恭谨道。


    太后将目光落在一旁安静倾听的鹤行风身上,笑意渐浓:“行风年纪不小了。”


    话音落下,鹤行风与宋楚惜心中皆是“咯噔”一下,只见太后缓缓端起案几上的茶盏压了口茶,神色自然。


    “哀家听闻陛下有意让你留在京都,晋为御前诸军都统制,你却自请在月中晋封后回到渡门关戍守,此事当真?”


    闻言,宋楚惜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垂眸,余光却忍不住瞥向身侧的鹤行风,心中暗想:他要走?何时决定的事,为何从未告诉过她。


    只见鹤行风抱拳跪地,回道:“启禀太后娘娘,外祖父年迈,日日盼微臣归,微臣的父母也皆安葬于渡门关,黄沙埋骨,那里早已是微臣的家了。”


    “哀家想过了,你年岁渐长,婚姻大事也该定下来了。”


    说着,太后将案几上的花名册拿在手里,接着说道:“这本花名册里,都是名门望族的贵女,你且看看,有没有满意的人选。”


    话落,站在一侧的嬷嬷从太后手中接过花名册,递到了鹤行风的面前。


    鹤行风喉结微动,睫毛下眸光骤深,终是垂首轻轻一颌,双手接过了册子,说道:“多谢太后娘娘。”


    “至于你的旧疾,哀家已寻了位名医为你医治,定不会叫鹤家断了香火。”


    宋楚惜忽然被口水呛着,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涨红:“咳咳咳……”


    太后的目光转向了宋楚惜,不明所以地:“三公主这是怎么了?”


    “回皇祖母的话,楚惜是在想鹤将军的旧疾乃是坊间传闻,传闻是否可信。”


    “哦?”太后淡淡地挑了挑眉,目光中透着思索之色。


    “去传太医来瞧瞧。”


    嬷嬷带着太医院的院判和最年长的两位太医前来,共同为鹤行风把脉看诊。


    院判先执起鹤行风的手腕,搭脉片刻功夫,脸色已经变了好几种,时而凝眉,时而讶异。


    接着忽然“咦”了一声,又取出金针在鹤行风的神门穴位和内关穴上扎脉,见他表情并无变化,又在肾俞穴[1]处徐徐施了一针,眼见针尾平静未动,额间顿时沁出冷汗,连忙将位置腾挪给了年长的太医。


    那年逾古稀的太医颤巍巍上前,枯枝般的手指刚触及脉搏猛然一顿,连忙与院判交换了眼色。


    太后微微蹙眉,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


    “启禀太后娘娘,老臣斗胆,请将军褪去衣衫,让老臣再行进一步检查。”老太医跪地叩首。


    此话一出,鹤行风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只听鹤行风沉沉开口:“不必了,你们如实回禀太后娘娘。”


    宋楚惜瞧着这情形,陷入了沉思,忽然想起自己为帮鹤行风信口编造的“隐疾”传闻,莫非真叫她歪打正着?


    看两位太医的作态与鹤行风的神情,怎么看都像确有其事。


    亏得她还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鹤行风,平白玷污了他的清誉,专门配制了迷惑医者的香。


    “不必了。”


    鹤行风果断地拒绝了老太医的请求,朝太后行礼道:“回禀太后,微臣的身子微臣自己清楚,让两位太医回去吧。”


    “其他人都先下去,你们三人留下。”


    太后指了指鹤行风和两位太医,说道。


    宋楚惜起身离开,随后半盏茶的功夫,鹤行风大步踏出太后宫门,眉间凝着霜雪般的冷意。


    两人视线对上,宋楚惜略显心虚地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衣袖,抬脚上前,问道:“皇祖母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微臣需要殿下相助。”鹤行风看向门口宫人,回道。


    宋楚惜微微颔首,低声道:“此处不便说话,傍晚请鹤将军来府上一叙。”


    余霞如绮,在天际铺散开来就如层层叠叠的彩锦[2],暑气未消,却已透出几分初秋的凉意。


    宸曦府的朱漆色大门上被霞光镀上一层和煦的金边,庭院中,怪石嶙峋,藤萝翠竹的景致错落有致地矗立,进门入目是一座假山飞瀑,泉水潺潺顺着石坡流落至一块白玉石雕刻的荷叶上。


    假山外围着一圈鹅卵石,栽种着各种鲜艳夺目的花卉,花茎在晚风的轻拂下微微摇曳,偶尔有晶莹的水珠滚落其间,像是筛落一地碎金。


    回廊蜿蜒曲折,红木廊柱间垂落的纱幔被风轻轻撩起,若隐若现地透出廊下悬挂的风铃,光影斑驳交错,忽明忽暗,化作一幅流动的水墨。


    暮色渐浓时,仆人提着一盏平安灯引鹤行风前行,沿着回廊缓步而行,灯影摇曳间,他瞥见正堂下一抹橘黄色的身影。


    “鹤大人,请。”


    仆从将鹤行风引至正堂后,向宋楚惜一弯腰,徐徐退下。


    鹤行风刚要向宋楚惜行礼,被宋楚惜轻声制止,悠然道:“鹤将军不必多礼,请坐。”


    “多谢殿下。”


    “今日在太后娘娘宫门口请殿下相助之事暂时不必了,微臣特来相告。”


    “鹤将军是出了何事,不妨与我细说。”


    宋楚惜心中也是格外惊讶,她瞧着鹤行风已换下白日里被燕贵妃划破的衣裳,换了一身雪青色浮光锦长袍,衣摆上用金线勾出的墨竹若隐若现,随步履流转间似有清风拂过竹影。


    发间只用一支木簪束起,微微低垂的侧脸有些冷硬,跳动的烛火映在他的脸颊轮廓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立体得恍若神祗。


    待鹤行风的脸缓缓转过来,看向宋楚惜。


    她才看清,修长刚劲的双眉英挺,眉下是带着幽深旋涡的双眸,光影流转间,方才的冷峻之气尽数敛去,温和的眸色显得他整个人温润了起来。


    “鹤将军这身也是极衬你的,宛若诗中所言‘云间贵公子,玉骨秀横秋[3]’。”宋楚惜心头微动,不由多看了几眼。


    此话一出,鹤行风的耳垂瞬间攀上了一抹桃粉色,只听他解释说:“微臣先前并不知晓太后娘娘口中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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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神医是何人,现在已经知晓,他是我一位故人。”


    宋楚惜微微颔首,说道:“那便是不需要我的帮助了。”


    “不过,我倒是好奇,鹤将军如何瞒过太医院的几位太医。”宋楚惜抬眼,看向鹤行风,缓缓开口道。


    鹤行风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说道:“殿下能够用香料辅助,那微臣自然也可以用内力掩盖脉象,只是内力比起辅助之物过于刚劲,致使脉象紊乱,造成像今日两位太医那样费解无法决断的情况,令人生疑。


    这张药方或许殿下可以用得上,也算是微臣弥补自己心中的愧疚。”


    话音落下,鹤行风从袖中拿出一张药单,走上前来递给宋楚惜。


    宋楚惜眼中划过一抹疑惑,伸手去接,在接过信纸时触及一抹炽热,她视线一扫,见鹤行风面色平静,于是淡定地接过。


    她打开信纸,粗略一扫,虽不能完全知晓这几种药材合在一块是治疗何种病情,但有几味药材的药效倒是清楚,能够祛疤生肌。


    “这是那位神医所写?”


    鹤行风坐回位置上,继续向宋楚惜回道:“是。”


    “你此番请他相助却是在帮我解决难题,他可有要诊金什么之物,我……已欠你许多次相助。”


    “无妨,欠着吧。”鹤行风云淡风轻道。


    “鹤将军,若是你不愿说,那这张药方我不能收。”宋楚惜将信纸往前一递。


    鹤行风迟疑片刻,清了清嗓子,说道:“其实他有位心上人,但奈何那位心上人不喜欢他,他便将人囚了起来,原以为能日久生情,怎料那位姑娘屡屡自杀,他向我求教了几个问题,我便同他换了这张药方。


    你若是想感谢他,不妨等他成亲之时,多送一些贺礼。”


    “当真?”


    宋楚惜心中诸多怀疑,但看着鹤行风眼底镇定的神色,半信半疑地说:“你还会这些?”


    鹤行风勾了勾唇,不动声色地在心底默默说:自然是假,是他向对方请教几招。


    但是这七分真三分假的故事,宋楚惜姑且信了。


    此刻她心中另有牵挂,便直截问道:“今日在皇祖母殿中,听闻你自请在晋封后回到边关戍守,此事当真?”


    鹤行风目光微垂,回答道:“微臣已留京数月,外祖父年事已高,独守边关,为人子孙,不能不尽孝道。”


    这话像块石头坠在宋楚惜心间。


    宋楚惜心中一紧,她忽然明白:他的忠是对百姓,孝是对家人,自己终究是留不住他,也不能再留他。


    “相识半载,竟从未听你提起过外祖父,也待我向鹤老大人问安。


    愿鹤将军此行一路顺风。”


    宋楚惜嘴角牵起一抹笑容,语气间略带惋惜,却并未有挽留之意。


    鹤行风起身深深一揖,再抬头时,只见宋楚惜已转身离去,裙摆扫过堂下石阶,簌簌如落叶声。


    不多时,宋楚惜已行至京都最繁华的地段,夜市依旧如往日繁华,她穿梭过熙熙攘攘、喧嚣热闹的人群,在“盈袖香居”门前停下。


    抬眼望去,匾额上书“盈袖香居”四个字,笔力遒劲,气韵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