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鼎沸的后花园，突然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一片死寂。
唯有杨氏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不到傍晚，京中就传遍了。
秦夫人被红蕊的鬼魂吓疯了。
还有更多关于真相的猜测，也如雨后春笋般，流传开来。
秦家恼恨秦暄妍没能比过程思绵，失去太子妃之位，又怕红蕊知道秦家的秘密，被太子妃抓住把柄，于是在东宫送给太子妃的樱桃里下毒，把红蕊毒死了。
而在这场局里，程思绵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完全隐身。
兵不血刃。
既然下毒一事不能从官府的层面去查，那么就用坊间流传这样的法子，同样能引起朝廷震动。
秦封又惊又怒，隔天就上了折子，说杨氏得了失心疯，胡言乱语，已经被关了起来，再也不会出来乱跑乱说话了。
但是关于下毒一事，他不敢提及，更不敢澄清，想含混过去。
皇上批了折子，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对秦封采取任何行动。
更没有表态，说要一查到底。
但是没过几日，一道旨意，震惊了朝野。
太子一下朝，就急匆匆赶往了云归巷。
梁屿舟，宋挽初，程思绵，先他一步到。
这个小小的宅院，俨然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秘密基地。
按照礼制，在大婚前的这段时间，太子和程思绵是不能见面的。
上次荣氏中毒，情况危急，太子破了例，皇上和皇后也没说什么。
但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重大，必须见面才能商议。
因此，云归巷的这个宅院，就成了他们最好的聚集地。
“皇上下旨，把凌阳指婚给秦子期，你们都听说了吗？”
太子眉头紧锁，压下眼底的烦躁。
可他坐不住，在屋里走来走去。
梁屿舟和宋挽初对视一眼，心情复杂。
程思绵和太子一样，皱着眉头。
“皇上雷霆手段，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梁屿舟面容幽冷，夕阳西下，屋内渐渐昏暗，他的眸光更显幽邃。
“凌阳公主是殿下您的一母胞妹，她嫁给了秦子期，就等同于把秦家绑在了您这条船上，秦封再也无法调转航向了。”
“同样的，殿下想要来日清算秦家，也无法出手了。”
宋挽初道，“一个赐婚，两头掣肘，皇上的帝王心术，无人企及。”
此举，对秦家既是保护，也是敲打，而且彻底断绝了秦家倒向二皇子的可能性。
二皇子，再也无法拉拢秦封了。
秦封乃中书令，位同丞相，是与皇上联系最紧密的大臣，失去他的助力，仅靠高家的五万兵马，二皇子难以成事。
太子的一大隐患，就这样轻松化解了。
秦封没有被治罪，依旧安然无恙地稳坐第一重臣的宝座。
也避免了朝局的动荡。
太子，其实是获益的一方。
但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凌阳，成为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太子深深地叹了口气，从眼底涌出深深的悲怆。
“父皇对凌阳是何等的溺爱，宽纵，世人都看在眼里，可所有的爱，在朝局利益面前，都是泡影，父皇的心，竟是这样的狠！”
凌阳是他的亲妹妹，秦子期绝非良人，他怎么忍心看着亲妹妹，嫁给一个人面兽心的男人？
但他却无法开口求父皇收回旨意。
因为父皇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给他铺路。
为他来日登基，扫平障碍。
他若求情，父皇会觉得他软弱，感情用事，还会落得一个不知好歹的名声。
可不求情，他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这件事会变成一根坚硬的刺，刺在他的心口，时时刻刻提醒他，稳定的朝局，是用妹妹一生的幸福换来的。
此刻，无情最是帝王家，无比的具象化。
宋挽初更担忧的，是绵绵。
皇上为了朝廷，连最心爱的小女儿都牺牲了，会不会给绵绵带来心理上的震动？
而太子看着程思绵，眼中也明显有更深层次的隐忧。
绵绵，会不会也把他当成父皇一样的人？
她原本就没有决心要陪他走到最后。
眼看着凌阳被牺牲，她的退堂鼓，只会打得更加厉害。
太子的心头发堵。
程思绵的关注点，却在另一件事情上。
“我最担心的，是皇后娘娘。凌阳公主是她唯一的女儿，却要沦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她既不能怪皇上，也不能怨太子，满腹的伤心，连个诉说的人都没有，只能独自咽下，来日在人前，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她说不下去了，心口窒闷，隐隐作痛。
一国之母，看似无上尊贵，可其中的心酸无奈，却只有自己知道。
甚至，皇后都不能像个普通母亲那样，在丈夫和儿子面前哭一哭，发泄情绪。
“绵绵……”
太子既感动于绵绵的心细孝顺，又担心她和皇后过度共情。
他也不敢保证，来日自己不会做出让绵绵伤心欲绝，却有苦难言的事情来……
他第一次，对那个至高无上的帝王之位，产生了高处不胜寒的悲凉之感。
这个局，就连梁屿舟，也没有想到破解之法。
他只得提醒太子：“皇上做出这样的决定，凌阳公主必定要闹到他跟前，他心里也不见得能好受，这几日，你最好装病，不见凌阳，不见皇后，也不要去皇上面前，我怕你忍不住求情，坏了父子情分。”
皇上此刻需要支持，他为了太子，太子理应和他站在一起。
天家父子，最怕生出嫌隙。
更不能给二皇子可乘之机。
今晚，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太子想对程思绵说些什么，却怕过多的解释，变成掩饰，只能把心爱的女子推得更远。
马车缓缓停在荣氏老宅的门口，程思绵下车，回身行礼：“殿下走好。”
“绵绵……”
太子如鲠在喉。
两人一个车下，一个车上，杏眼对凤眸。
似有看不见的凄凉，在两人之间萦绕，蔓延。
程思绵无言。
她从一早就知道，爱上帝王，很危险，被帝王爱上，更危险。
她已经身处危险之中了。
可看着太子那破碎凄惶的眼神，她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太子的痛苦纠结，她感同身受。
这一刻，她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未来的命运，而是想要安慰太子，抚平他心上的褶皱。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太子错愕不已。
程思绵竟然又回到了马车上。
她伸出双臂，轻轻地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