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其他来送行的教师,有得她出面帮助过的,也有受益于她政绩的,每一个人都将自己精心准备的送别礼送到她面前。
人群突然分开条道,三个扎红领巾的学生代表上前,其中一个学生是张芳,她手上拿着一面锦旗,这是老教师连夜绣制的锦旗。
上面题词是“心系教育,情暖师生”。
落款“青林县全体教师 ”。
张芳如今跟她的妈妈一块儿生活,生了一个弟弟,在生活最贫困无助时,又是南副局长帮助了她们。
“南副局长!”领头的张芳举起锦旗,刚一开口,泪就先落了:“我们谢谢您!请您收下。”
后面的孩子也受离别伤感的气氛感染,哭了起来:“往后新来的局长,还会给我们修漏雨的教室吗?”
远处传来接送班车的喇叭声。
南向晚眼中亦有了泪花,她蹲下身,给张芳还有旁边几位孩子擦掉眼泪:“会的,当然会,我虽然不在青山县任职了,可是我始终会心牵你们,别担心未来,它只会越来越好。”
张芳一把抱住了她。
“南姨,我、我知道我不该留你的,妈妈说了,你是天下的鹰,你该越飞越高……可我真舍不得你。”
南向晚轻拍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背脊。
“你好好学习,将来有一天,你若能飞出这一片生长的土地,飞往更广阔的天空时,你可以来找我。”
这时,教师们突然一齐唱起来:“长亭外,古道边……”
歌声带着伤感,亦饱含着无尽的祝福,为她送行。
班车扬起尘土时,她回头看见那些身影还在挥手。
他们的身影就像扎根在这一片土地上的青松,笔直朝上,而将有一日,成长到足够高大时,亦可为这一片大地遮风避雨。
——
一周后,松江地区行署大院
晨会还没开始,地委办公楼走廊内,几个科长并排走着,聊着近来最热门的闲话。
“听说了吗?这新调来的教育处副处长,才二十八岁!”人事科王科长压着嗓子,惊奇地大喘一口气。
组织部的老刘早就去打听了,他眯起眼,跟他们神秘道:“人家那是有本事啊,在青山县任务不到三年,政绩斐然,光教师宿舍都盖了八栋,民办教师转正率全地区第一。”
旁边一句不可置信:“真的假的?那穷地方……她爸莫不是省教育厅的?”
“屁!”党委办的插话进来:“根正苗红的沪市工人出身,档案上写着呢——不过就是运气好,有贵人相助,这才能步步晋升。”
这时,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议论声立刻断了。
南向晚抱着文件走来,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藏蓝色的确良制服,齐耳短发别在耳后,露出一双精致白皙的耳朵。
这打扮跟在青山县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就是她剪短了头发,显得更为干练稳重。
“南处长早啊!”众人堆着笑点头。
昨天她来报道过了,因此不少人认得她。
南向晚也笑着与他们点头,就像没听见他们刚才旁若无人议论的话。
“早。”
可等她一走远,人事科王科长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个女人家,在小地方逞逞能就算了,这要在咱们地委大院干出头,我看她啊也没这过人本事。&34;
“就是,也不知道陈专员怎么就说出,她这样的干部就该重用,还亲自点她的将,我还真没瞧出她有什么本事。”
——
南向晚拎着公文包站在灰砖小楼前。
“南处长。”一个早就等候多时,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快步迎来:“我是教育处的秘书周成。您那间办公室刚腾出来,桌椅都擦过了。”
南向晚真诚道:“辛苦了。”
“就是……”他观察着她的神色:“暖气片有点漏,总务科说等开春才能修。”
走廊里,几个干部悄悄打量南向晚。
有人小声嘀咕:“这就是那个在贫困县干出优秀工作者荣誉的女局长?看着挺年轻啊……”
“别瞅了,那是什么地儿,这是什么地儿,能比吗?我看她也干不了多久就会被调走,毕竟这差事可已经难倒不少人了。”
他们摇了摇头,对一个年轻的女性干部,真没抱多大期待。
南向晚初来乍到,对于某些人的心思、背地里可能发生的排挤,她心知肚明。
女性在职场上,无论哪一个年代,都会面临着形色不一,制度化的性别区隔。
“那就等开春吧,我在青山县可是还没有取暖的条件呢。”她很随性地回答。
新的办公室比县里的大些,但墙皮剥落得厉害。
木桌上摆着两样东西:一份泛黄的全区教师花名册,一个贴着“教师住房情况统计表”的文件夹。
周秘书递过一叠粮票:“这是您这个月的补助,二十八斤半。处里小灶周三有肉菜,记得早点去排队。”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声。
一个灰白胡子的老教师激动地闯了进来。
他手里攥着皱巴巴的申诉信,气恼大喊:“周秘书,我听说新来了个副处长,今天我一定要有一个答复,我整整教了三十年的书啊,可转正材料一直被卡着,难道真要等我踏进棺材都不能转正吗?&34;
周秘书自然认得这位老教师,他的确也来过办公室好几次了。
“齐同志,你别着急,这位就是咱们的南副处长,这事啊你好好跟她说,相信咱们南副处长定会处理的。”他推了推眼镜,看向南向晚。
那个老教师也立即看向她。
“你就是新来的副处长?”
南向晚接过他那一封按着手印的信,突然间明白——
在这里,她不再是那个能亲自给每间教师、宿舍修缮的林副局长,而是要在堆积如山的文件与无数双期盼的眼睛之间,走出一条更艰难的路。
“先坐下吧,我的确是今天才上任的副处长,你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一说。”
齐白老教师没坐下,他只问死死地盯着她:“明明说了,我在转正名单上,可为什么就没了?”
南向晚闻言,瞥向了周秘书,可他却避开了眼神,显然这里面应该是有问题的。
于是她问:“那上一任副处长是怎么跟你回复的?”
他一愣,又气又急地说:“他说民转公的指标有限,让我多体谅一下,让年轻的教师,可我都让了这么多年了,等了这么多年了,我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面对他的咄咄逼人,周秘书看了新来的南副处长一眼,他想,她会怎么处理呢?
她了解民转公的政策制度吗?
她能说服一个濒临绝望崩溃的老教师吗?
新上任第一天,她如果不能解决这件事,将事情闹大了,她以后在行署大院的声望估计就会一落千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