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筹谋这一切,利用的就是云香县主的傲慢,是深思熟虑的结果,都已经在脑海里提前预见了各种可能。
被人目击了如何,一击不成又如何,被拎到了临淄王面前该如何狡辩。
临淄王妃的怒火,自己能不能承受?
可数次在脑海里模拟的情况,她都准备了应对之策,
唯独没有预备不巧被南宫济民撞见的场景……
于是,在看到他们主仆的一瞬间。
春桃脑海里一根紧绷的弦骤然断裂。
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可她心底到底是不甘,有被逼到穷途末路的孤勇。
她嘴唇微颤,紧咬压关,挺直了脊梁准备往前走,眼神空洞又决绝。
半山上的凉亭是常见的四角凉亭,一角是上来的路,另外斜对角是下去的路。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南宫济民恰好站在了凉亭出路的一角。
背后便是下去的台阶。
想要下去,必须要绕过他。
春桃浑身战栗着,心绪十分复杂,之前她绝望之时,有多么感谢他的挺身而出仗义执言。
此时翻脸将人踢下水亲眼被他所见,就显得她多卑劣与难堪。
她垂下眼帘,都不敢抬头正视他的眼,怕看到如大公子傅砚辞一般厌恶的眼神……
她强撑着迈步上前,鼻尖隐隐嗅到的属于他身上清新淡雅的沉香。
目光所及,看到了他的衣领以及微动的喉结。
仿佛下一瞬,就是他开口道,来人!
春桃插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地抖,被她用力捏住。
强逼着自己抬起头,看向南宫济民——
出乎预料的,他的眼神澄明又干净,并没有让她羞愤遁地的鄙夷之色,黝黑的瞳仁如深邃的海,让人看不透情绪,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看到他嘴角微勾,朝着自己笑了一下。
笑了一下?
春桃神情怔忪,没来得及多想,下一瞬他微让了一步,露出了身后的台阶。
台阶之下,是晴天艳阳,高墙紫瓦雕梁画栋,树木郁葱移步换景的园林景致,也是她的生路。
春桃的心仿佛被一双大手用力的攥紧,揉捏,窒息又疼痛。
她想要说一声谢谢,可嘴唇翕动,说不出话来。
两人交错而过,恰好一阵风吹来,带动了衣袖袍角。
他的衣袖拂过了她的腰侧,这是两个人最近的距离。
春桃原以为他不会开口,却没想到他最终还是开了口,“方才我一直在。”
春桃迈下台阶的脚步一顿,正不明所以。
就听到他的下一句话,“是云香自己没站稳。”
春桃眼泪霎那间涌了上来,心头万千思绪,她强逼回眼泪,低头看着台阶,一步又一步稳稳地走了下去,身影很快消失不见,从头至尾,没再回头。
也没道谢。
曲水一直看着她的背影,不解地搔搔头,“连句谢谢也不说?”
南宫济民这才慢慢转身,看向了外面,当然,偌大的园子此时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
“主子……”曲水想说什么,以前他懂主子,可现如今又有些看不透了。
方才他说什么都没看见,也没见到春桃松了一口气,反而是如临大敌。
可主子说的云香自己没站稳,似乎春桃才放心了。
他不解,两者不都是帮她么,为何第二种她放心?
再有,为何连句谢谢都不说?
”走吧。”南宫济民走向亭子另外一侧,从春桃来时的路下去。
曲水看着自家主子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跟了上去,下台阶的时候还在想,分明是一条路的两个人,能见面也证明有缘分,可最终的去向却是背道而驰。
他正想着,还有一层台阶就落地,脑子走神一脚踏空,直朝着自家主子背冲了过去——
他暗呼糟糕,主子背对着他,以主子的功夫,必能闪开,只要主子一闪身,前无遮挡,他就得大头朝下栽到湖里……
万万没想到,主子对他的冲撞并没提防,也没立刻闪躲,而是被他撞了个结实,脚步一顿,转身扶住了他。
曲水此时方才察觉,刚才走神的人不只是他!
“怎么,要将你主子踹进湖里?”
“真是脚滑,奴才刚才想事呢。”
南宫济民哑然失笑,“你这脑袋里装的什么事,下台阶都能走神,说出来我听听?”
曲水知道自家主子聪慧,所以从不跟自己主子藏心眼,有问必答。
将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
南宫济民看着平静的湖水,“她看出了你撒谎。”
曲水不服,“主子不也是撒谎?”
他说完,愣住。
“我什么时候撒谎了?我说的是事实。”
曲水想到主子的话,是云香自己没站稳。
被人踹湖里……她自己没站稳。
主子不过是省略了前一句而已。
他啊了一声,南宫济民已道:“你方才推我,咱们两人都好好的。”
言外之意,有本事站住,旁人推也无用。
正因为南宫济民说的是事实,哪怕是王爷王妃问,他也还是会这么说,才不会让人心里有负担。
曲水心悦诚服外加佩服。
又看向主子,“那道谢……”
南宫济民似乎已经懒得解释,提步走过了月亮门,月亮门旁的牡丹园花开正艳,香气逼人,花香四溢中,他的话清晰可闻,“我差她一句谢谢?”
曲水再次了然,大恩不言谢。
主子什么都不缺,自然也不缺一句轻飘飘的道谢。
她不说,自然是记在了心底。
她明白,他也明白她的意思。
都是玲珑心思弯弯绕肠子……
真他娘的天造地设的一对,连月老来了都得亲自说一句,般配。
偏偏——
他看着不远处牡丹园花匠施肥,将羊粪埋入了土中,一朵鲜花真是插……
真是月老牵线的时候眼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