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州,春夏的风沙格外大些,城中看着也是黄蒙蒙一片,路上行人俱是用布巾蒙着脸庞低头走路,生怕风中的沙尘吹入口鼻,继而咳嗽不止。
节度使府邸,阴暗的地牢中倒是让里头的人免受了风沙之苦,不过久不见天日,也是憋闷得难受。
其中一间牢房里,一个消瘦人影蜷缩着躺在地上,面前放着送来的饭菜,这些饭菜还算丰盛可口,每隔几日甚至还有果子和酒水,没有哪个囚犯会有如此待遇。
他睁着木木的眼睛,盯着虚空也不知在想什么。
耳边传来铁门关合声音,继而熟悉的脚步声停在外面,这人始终没有起身,也没有转头,甚至连分个眼神过去都没有,好似就是一个木头人般动也不动。
“洛晟!”外面响起声音,李光睿威严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他看着木讷的洛晟,脸上露出明显的怒意。
“你要记得,你是党项人,不是宋人,赵德昭给了你点好处,你就要做他的奴隶了吗?”
洛晟微不可察的扯了扯嘴角,缓缓从地上坐起,瞬间的晕眩让他闭了闭眼睛,同时开口道:“我只是个商人,你们要打还是要和,同我没关系!”
“没关系?”李光睿哼了一声,“那你为何要将那日的事,写信去开封?”
“我只是写给掌柜,让他们把铺子撤回来罢了!”洛晟说道。
“你们洛氏商行如今发展这么大,开封的铺子日进斗金也不为过,还有出海的海船,突然说走就走,赵德昭定会起疑,你真是有颗七窍玲珑心,便是想以此反常行为暗示他们,哼”李光睿目光沉沉,“要不是我作保,你早就被他们杀死了,我救你回夏州,你却想走?”
“我不过是想去宥州马场罢了!”洛晟说道。
李光睿看着他倔强模样,冷笑道:“这件事有个结果之前,我不会让你离开这里的。”
“你还是要去灵州?”洛晟终于抬头看向李光睿,“将军,宋国如今正值强盛,连辽国都不是宋国对手,你们又怎么会觉得能从他们手上讨着好?”
李光睿正要离开的脚步停下,看着洛晟缓声开口,“因为我们都不会就这么看宋国强大,强大到之后再也无法动他分毫,河套地区对宋国重要,对我们也同样重要,这块地方,我们要牢牢掌握在手中,甚至,还要更多!”
灵州,夕阳的血色染在城墙之上,窦说进城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他已经好几日没见到曹十七了,今日本该是他当值的,可本该是他站立的地方,却是换了别人。
窦说低下头走入城中,他只觉落在身上的视线很多很杂,他加快脚步,走入茶马司大门的时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吕端见他这副气喘吁吁模样,奇怪道:“后头有人撵你不成?着什么急?”
窦说走到桌旁伸手倒了杯水,又朝门外看去,府衙大门将视线拦截在外,院中只几个扫洒仆从忙碌,没有一个朝他们这个方向看来。
“大人,今日还是不见曹十七。”窦说呈现凝重神色,这太不寻常了。
曹十七曾同自己说起冯继业宴请回鹘商人一事,之后他们又见过几次,曹十七始终觉得冯继业似乎在图谋什么,可这几日,人直接就不见了。
“此事定然同冯继业有关!”窦说肯定道。
吕端抬眸给了窦说一个警告的眼神,“隔墙有耳,你便算怀疑,也不该就这么说出来。”
窦说“哦”了一声,而后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道:冯继业 回鹘。
吕端皱了皱眉,这两个月来回鹘商人的确有些多,但他只以为是因为殿下此前同回鹘定下的协议导致,并未多心。
可此刻,他心中也多了几分不安,“你明日出城就朝延州去,彰武军节度使焦继勋在那里,他跟随官家多年,不会有二心,若灵州真有事,能依靠的,只有他了!”
“大人你呢?”窦说闻言着急问道:“大人跟我一起走!”
“开什么玩笑,”吕端摇头,“本官要和你一起走,你还走得了吗?”
“那我也不走!”窦说赌气道。
吕端抬手就在窦说头上拍了一巴掌,“你不走,咱们这些人都要完蛋,这个时候不要做无用的意气之争,对了,你同魏大人的妹妹不是走得近,你明日带着她一起,就说去游春!”
窦说听到魏咸信的妹妹,脸庞微微泛了红,嘟囔道:“我怎么就同她走得近了,再说带着她赶路也累赘!”
“此事就这么定了,你赶紧去!”吕端不耐烦他这副磨磨唧唧的模样,大手一挥就送了客。
窦说走出茶马司大门,适才的眼神已是少了许多,他装作不在意,自去灵州刺史门上递了帖子,约魏咸信之妹明日出城赏春。
魏咸信对于窦说,或者说窦家门第自是满意,很快命人传话应下此事,窦说这才安心回了住处。
这些眼睛将看到的很快报去了冯继业府中,冯继业正在屋中发脾气,只听瓷器碎裂的声音响在门上,遂即有骂声传出,“都找了这么多日,还没找到吗?”
“小人沿着典农河找了许久,没有找到,他摔到河里,那河水这么急,肯定是没命了!”
“没看到尸体之前,别跟本将说没命,继续给本将找,找不到本将也让你们去河里喂鱼!”
“是是是,小人这就去!”
屋门打开,苦着脸的几个兵卒走出,门外侯着的人走了进去,禀报道:“将军,窦家那小子明日同魏家娘子出城赏春。”
冯继业倒茶的手顿了顿,说道:“赏春?哼,一个个都当本将傻,盯紧了,要有别的动作,那就让他们永远都别回来了!”
“是!”
翌日,魏家的马车在城门处同窦说汇合之后,便朝着郊外行去,马车中坐着个少女,此刻的她却是百无聊赖,撑着下巴嘟囔道:“兄长也真是的,如今这个时节都快夏日了,哪里还要赏春?明明是他自己看中窦家权势,要不然他自己娶个窦家娘子回来便好了,何苦把我推出去”
说完,还不忘瞥了一眼车外,虽然被车帘挡着,她什么也看不清。
“娘子小声些,别被窦家郎君给听到了,”旁边坐着的婢女却是担心,“婢子瞧着,窦家郎君也挺好的,娘子你要不—”
话还没说完,车子一个摇晃停了下来,魏娘子奇怪,朝外问道:“怎么不走了?”
外头传来窦说声音,“魏娘子对不住,今日还是不要赏春了,你先回城去吧!”
魏娘子听了这话,还以为是自己适才说的话给他听去了,立即打开车门,探出个脑袋说道:“既然是答应了你的事,我自然是要做到的,何况来都来了,我现在回去,兄长定又要烦个不停!”
窦说本是觉得,自己要做的事太过危险,再带着魏娘子,岂不是置人家于险境?
此等掩护定不能用,还是另想办法再说吧!
不想此刻听到魏娘子的话,恍惚了一瞬才明白过来,人家这意思,是压根没想应自己的约,是被魏咸信逼着出来的啊!
再一想自己身份,窦说不由便笑了一声,罢了,既然人家对自己没意思,还是趁早让她们回城,免得真牵连了她。
况且,自出城后那些眼睛还在,带着魏娘子去延州,更是困难。
他倏地板了脸,朝着魏娘子大喝道:“你既然无心同我交好,为何还要答应同我出门,如今出了门又推三阻四,说些伤人的话,怎么,我窦家门第还配不上你们魏家了?你真当我窦家好欺负?”
魏娘子没想到窦说会突然发怒,况且虽已是出了城,可离城门也不远,这人来人往的,眼下已是有人停了脚步朝他们这边张望。
魏娘子跟随兄长在这灵州,也不同开封那些女娘一般纤弱,此刻听了这话,撸了袖子就要跳下车来,“窦家很了不起吗?了不起的都是你长辈,你算什么?不过仗着窦家余荫,我还就跟你说,我就是瞧不上你!”
后头婢女早已吓傻,可还是及时拽住了自家姑娘,免得在这里闹出更大的笑话来。
窦说哼了一声“泼妇”,继而突然拍马朝着远处狂奔而去!
“给我追!”魏娘子实在气不过,朝着车夫指着窦说离去的方向道。
“不追了娘子,不追了,咱们回去,回去后同郎君说,让郎君给娘子做主!”婢女赶紧朝车夫道:“还不快回城!”
就在这个时候,魏娘子突然看见从两侧突然有两骑追着窦说去了,马车旁不知什么时候也多了个人,“见过魏娘子,不知魏娘子可知,窦郎君往何处去了?”
魏娘子心中直觉不对,想起往日窦说总是言笑晏晏,彬彬有礼的模样,从未有过这么大脾气。
今日这通怒火实在蹊跷,她心中虽是奇怪,但仍旧维持着发怒时的模样,朝那人道:“我如何知道,我同他可没有关系!”
说罢,她转身钻进马车,怒气冲冲的声音继而扬出,“还不回去,留着给人看笑话吗?”
车旁的人让开了道,他们全程看着,魏家这娘子不像是演的,何况,眼下也不是时候把魏家牵扯进来,反正有人跟了上去,自己先回去禀报节度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