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双手同时拽着她胳膊,将人给拽离了水面。
春桃上岸,就像是搁浅的鱼,落汤的鸡,瘫软的泥……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眼神发花,周遭放眼望去都是重影的人,模糊的人。
哪里还有方才的意气风发。
拔毛的凤凰不如鸡,她此时是一只落汤鸡。
“主子,您没事吧。”坠儿赶忙过来抬手给她擦水,可春桃浑身上下都在滴水,哪里能擦干净。
“春姨娘,王爷王妃有请——”
一个板着脸的老嬷嬷过来道,她身板挺直,脸上两条深沉的法令纹,不苟言笑,就连头发丝都板板正正,没有一点翘毛。
唯有一双眼睛,眼白比眼黑多,看人的时候,好像是用鼻孔看人,颇有点狗仗人势之感。
这样的人,春桃见得多了。
身上忽然一暖,是晚霞将自己的外衫给脱下来,披在了春桃身上。
一般去府外赴宴都要准备两身衣服,以便有个洒水啊,弄脏啊诸如此类的以外更换。
可此时显然是县主落水惊动了众人,要过堂审问。
哪里还容她更衣?
水心纱料子太阳底下闪光是不错,唯一的缺点是落水之后特别的沉,而且特别的透。
春桃此时湿漉漉的衣服裹在身上,几乎都能看到肉皮颜色。
晚霞将外套脱了披在她身上,让春桃不由得一暖。
胳膊被朝露给驾了起来,春桃的身子几乎是靠在朝露身上,晚霞对坠儿道:“你去回房取件披风过来——”
其余的人等,脚步不敢停,只朝着大厅走去。
一进大厅,就听到云香县主嚎啕大哭的声音:“祖父祖母,云香好怕~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们了……呜呜呜呜……”
她说着,裹着披风,已经被王妃半拥在了怀里。
临淄王妃年过半百,养尊处优多年,儿子都争气,只有鬓角微微发白,皮肤褶皱不多,看起来慈眉善目。
唯有自己孙女险些溺死,让她不住地后怕,难得面沉似水,“怎么回事?告诉祖母,祖母给你做主。”
“是春庶祖母推得我!”云香县主突然大声道。
“胡说八道!”王妃勃然大怒,“哪里来的春庶祖母?”问过她吗?她点头了么?
春桃等人一进门,刚跪倒在地,就听到云香县主说得这一句诛心之语。
春桃不可思议且不可置信地震惊地抬头看向云香!
云香面带得意,嘴角微微勾起,很快脸上换了委屈的样子,“我好心好意跟她赔礼道歉,谁曾想她一把将孙女推入水中……”
周遭安安静静的,仿佛落针可闻。
春桃耳朵嗡地一下——
整个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尽。
身子不由得晃了一晃,眼看着要栽倒,她却抬手触地,梗着脖子看向云香县主。
云香县主虽然毒辣,可毕竟岁数小,被她狠厉的眼神看得心虚,扭头扎入了王妃怀里。
春桃死死瞪着云香,眼睛眨也不眨。
直到眼眶泛红。
见她如此,原本怒气冲冲的王妃蹙起眉头。
她掌管后宅多年,并不是耳聋目瞎之人。
个中肯定是有蹊跷。
只是对于上位者而言,没有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之说,只有两害相比取其轻。
“你可有何要说的?”王妃本可以直道将人拉出去杖毙。
可看着春桃颜色尚好,转头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王爷,终归还是要彰显大度和公平。
春桃不卑不亢地磕头行礼,随即起身道:“王妃容禀,奴婢春桃今日是第一日回府,之前也并没见过云香县主,岂会胆大将县主推入水中……”
“你是嫉恨我拿弹弓险些打花了你的脸……”云香大声道。
春桃闻言,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奴婢资质愚钝,身份低微,一张脸如何及得上县主安危……”
没等她说完,被世子妃关卿卿打断,“既然直到比不得县主,那就没什么好说的,来人啊——”
脚步声起,显然是粗使婆子应声过来,“是。”
世子妃冷冷道:“将人拖下去,杖毙!”
春桃看向堂上一言不发的王爷,兀自想到今日分别之时跟梅久说得话。
她想要往上爬,想要自己说了算,做了主。
可到头来,不过区区一日,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罢了。
她看着堂中衣着华贵之人,通体生寒,只觉得可怖,可笑。
想到如此,她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起初是低笑,可随即想到自己的一生……
以前听人读书,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可回望她的一生,只觉得苦,然后变得更苦,居然未曾觉得一丝甜意。
她终于哈哈大笑了起来,抬手擦干了眼角的泪,居然莫名地不怕了。
“疯了么?”世子妃关卿卿大怒道:“还不给她拉下去——”
“慢着!”
“且慢!”
几处声音同时响起,堂上的临淄王终于发了声,“王妃还没说什么,世子妃心太急了些。”
世子妃本拉长了脸,可抬头看向自家公爹的脸色,顿时心中一惊,忙改了口:“父王说得是,是儿媳关心则乱,只是香儿受了如此大苦,儿媳心疼……”
郡王妃陈惠如看向门口出现的两人,此时也开了口。
“还是弄清楚怎么回事再说不迟。”
堂上的临淄王看向了门口两人,方才说且慢的正是郡王南宫济民。
与之一同前来的,正是世子南宫延煜。
此时南宫延煜脸色铁青,手握成拳。
南宫煦看向二儿子,“济民,你如何看?”
春桃低垂着眼帘,余光看到了一青一白两道人影在身侧经过。
以前村里有人给死人穿衣,说过人死后身体会僵,佛曰四大皆空。
她此时想:原来人在临死之前,身体真的会僵硬,头脑发白。
“父王容禀。”来人嗓音淡然从容,说出的话却格外动听,“方才我与大哥恰好在水榭对弈,看得真切,是云香自己落水,春姨娘救人心切,来不及喊人,蹬了鞋子就跳入水中救人……”
嗡地一声——
春桃耳朵再次嗡鸣,不同与刚才的打击,此时是置之死地而后快生的快意,和天无绝人之路的欣喜。
她瞪大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来人——
只可惜,他逆光而战,又只能看到背影。
看得不真切。
可她不由得想到了大公子傅砚辞,和三公子傅远筝……
看到此人,即便是一个背影,她死死地盯住,烙在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