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 一去丈母娘家

1984年。-求\书+帮! ?已^发_布¨最+芯?彰¨結*

正月初二,鸡鸣刚过三遍,范秋生夫妇就摸黑起来了。

窗棂上结着指头厚的冰花,呵气成霜的冬夜里,他蹑手蹑脚地往竹背篓里码放年货:两挂熏得油亮的土花猪腊肉,用油纸裹了三层的芝麻糖,还有包在红绸布里的一对银镯子——那是王梦兰给瘫痪在床的老娘准备的。

”秋哥,把棉袄里的二百块钱再数数。”王梦兰蹲在灶台前,往搪瓷缸里倒着滚烫的姜茶。煤油灯昏黄的光晕里,能看见她冻得发红的手指在微微发抖。范秋生知道,那叠用橡皮筋扎着的200元钱,是他们第一次回娘家给的见面礼。

第一缕天光泛起时,村口的黄土路上已经积了层薄雪。去县城的班车是辆漆皮斑驳的老解放,车顶绑着鸡笼和竹篓,车尾喷出的黑烟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

范秋生把背篓顶在头上,推着妻子往车厢里挤。车箱里弥漫着旱烟和汗酸味,王梦兰的布鞋刚踩上踏板,就被后面涌来的人潮挤得一个趔趄。

”当心!”斜刺里伸来只布满老茧的手,是个裹着羊皮袄的老汉,”闺女扶稳喽,这冰疙瘩路能把骡子都摔断腿。”

说话间车身猛地一晃,王梦兰的额头磕在车窗框上,怀里的包袱却护得严严实实。

到海川火车站已是晌午,月台上挤得插不进脚,范秋生用背篓在人群里劈开条缝。?咸`鱼?墈`书. ·毋,错*内/容¢

绿皮车厢门口堵着扁担箩筐,穿蓝布衫的列车员举着喇叭喊:”先下后上!行李过大的补票!”

终于,夫妻两个挤上了车厢,找到自己的座位,放好行李,

忽地,王梦兰紧张地抓住范秋生的的胳膊。

范秋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喉结重重滚了一下。一个罩着军大衣的身影正贴着一个打盹的干部模样的人,立起的毛领遮住半张脸,握着刀片的手腕有道蜈蚣似的疤。

就几秒,刀片已经划开帆布,牛皮钱包露出一角。穿四个兜干部装的男人歪着头打鼾,胸前钢笔随着车厢晃动画出虚影。

”莫作声。”范秋生把妻子往怀里按,背篓里的腊肠撞出闷响。他闻见王梦兰头巾上的茶油香混着车厢里的旱烟味,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的跳动。

扒手从挎包缝隙里掏出一只牛皮钱包,正要开溜。

”公安!”

突然,一旁响起一声暴喝。一个便衣从一旁冒出,右手钳住了扒手拿钱包的腕子。

扒手抬起左手,朝便衣的喉咙挥去。~白!马·书.院¢ +醉\新/蟑-踕/耕*新\哙¨他的左手握着刀片,如果便衣的喉部被击中,必死无疑。

看到这一幕,范秋生只觉心提到了嗓门。

便衣反应敏捷,猛地后仰,避开刀片。可是,后脑勺撞在行李架底部,搪瓷缸子稀里哗啦砸下来。

趁着这个机会,扒手争夺便衣的手,朝车厢口逃跑。

”拦住他!”便衣的东北口音炸响。

范秋生下意识要起身,却被妻子拽住衣角。

一个农妇把箩筐一推,扒手的军大衣下摆恰好绊在箩筐把手上。哐啷一声,扒手一个狗啃屎,扑倒在过道上。

便衣已经追上,想去扭扒手的手。不料,扒手反手一肘。便衣的鼻梁挨了一记肘击,血流出来,滴在藏蓝棉袄前襟。顾不得痛,便衣一把揪住扒手的手腕,死死扣着。

见便衣占了上风,七八双手同时上去,死死摁住扒手。

便衣拿出手铐,铐住扒手双手,然后将他拎起来。

”哗啦——”车厢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穿干部装的男人终于醒了,茫然地摸着被划破的挎包。等便衣递来钱包,他才醒悟过来,连声致谢。

到了娄底站,绿皮车厢像条疲惫的巨蟒匍匐在铁轨上,蒸汽机车头正发出粗重的喘息。 王梦兰把红头巾往下巴里掖了掖,仍挡不住煤灰顺着领口往里钻。装卸工扛着荆条筐往煤水车里倾倒原煤,黑雪般的碎屑被北风卷着,在月台铁皮顶棚下翻飞。

”同志,借过。”穿中山装的干部挤进座位时,公文包边角蹭掉了王梦兰包袱上的霜花。油纸包露出”九如斋”三个褪金字,里头的灯芯糕用红丝线捆成寿桃形——这是她特意跑了两趟芙蓉集镇才买到的。

对面戴眼镜的知青忽然站起来,袖口扫翻了搪瓷缸。褐色的茶渍在范秋生的帆布裤上洇开,年轻人慌慌张张掏出手帕,别在胸前的校徽闪过”湘潭大学”的字样。

”对不住啊大叔,我找招生简章……”纸片打着旋落在范秋生脚边,他弯腰时瞥见”深圳大学”的铅字,还有用红笔圈着的”经济特区优先录取”。

干部装男人又开始打起鼾,人造革公文包滑出座位,露出半截烫金封皮的文件夹。

范秋生眯着眼辨认:”蛇口工业区……土地出让……”他想起在辰溪码头扛包时听过的传闻,说广东那边在搞什么来料加工,香港老板的流水线二十四小时不歇气。

列车突然晃动,煤油灯在顶棚投下摇晃的暗影。

王梦兰解开红头巾重新包裹糕点,浏阳豆豉的陶罐在包袱里磕出声响。过道里席地而坐的农妇正给婴儿换尿布,发酵的酸味混着煤烟,在车厢里酿成粘稠的浊流。戴眼镜的知青用《大众电影》扇风,封面上龚雪穿着红毛衣笑,内页夹着的简章又露出”英语口语加分”的字样。

过玉屏时,冻雨把车窗糊成毛玻璃。

知青摘了眼镜哈气,在冰花上融出铜钱大的洞。”看!铁轨边的冰棱有尺把长!”他的镜片蒙着白雾,”像不像黄龙洞里的石笋?”

穿中山装的干部突然惊醒,公文包磕在铝制窗框上当啷作响。他抹开玻璃上的冰霜,指甲缝里嵌着的煤灰在冰面上划出几道黑线:”到了哪儿?玉屏?还是镇远?”

没人接话。

破晓前,车厢成了腌菜坛子。尿骚味、煤灰味混着浏阳豆豉的发酵气息,粘在每个人睫毛上打颤。

终于,在晨曦中,绿皮火车缓缓靠站。隔着玻璃,范秋生看到了”贵阳站”的字样。

随着人流,范秋生牵着王梦兰的手,背着背篓,朝站外走去。

月台水泥地泛着青幽幽的光,油布伞上冰粒炸开的脆响里,飘来苗家妇女用侗汉双语叫卖烤洋芋的颤音。

穿百褶裙的苗家阿妹挎着竹篮挤过来,蓝靛染的围腰还沾着柴火灰,掀开棉罩布的瞬间,焦香的白汽刚腾起就被北风撕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