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年虽有口才，却到底还是年轻，得理便忘形，如今只怕要惹上大祸了。
沈阳强自镇定，深吸一口气，刚欲上前谢罪，却听章同书话锋一转，语气稍缓：
“不过……”
他顿了顿，负手踱了两步，神色平静中又透着点叫人看不出的意味。
“老夫如今已非朝中要臣，已告老还乡多年，不再任职于六部。”
“你不过一介布衣，今日敢言所思，虽失礼法，倒也算是胆气可嘉。”
他说着，略一抬手：“这一节，老夫便不与你计较。”
沈阳心头刚松了口气，正要俯身拜谢：“谢大人……”
谁知话音未落，章同书那边眼皮一挑，声音悠悠然再起：
“且慢……”
沈阳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
他那刚起了一半的身子就这么卡在那里，一时间竟不知是该继续拜下去，还是干脆抬起头来。
整个人如坐过山车，心里一上一下，被这一句且慢冲得头晕目眩。
这老头玩儿呢？能不能一次说完？要死要活的给个准话成不？
他在心中咕哝，面上却终于不再忍着，干脆挺直身板，直勾勾盯着章同书。
一副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咱一次讲清楚吧的模样。
章同书瞧见这神情，不怒反笑，眉头轻扬，眼角的褶子都生出些许兴味来。+b\q′z~w?w·._n\e·t?
“咦？你这小子倒是个有趣的。”
“嘴皮子利，胆子也不小，这世上能在皇命令牌前瞪着我看的人，可没几个。”
“罢了罢了。”
他负手立定，目光落在沈阳身上，悠悠开口道：
“你倒是有些才气，也有些胆识。”
“既然如此，那不如我出题考考你，我也算是爱才之人。”
“若你答得上来，今日之事，既往不咎，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精神一振，纷纷屏息以待，方世玉更是猛地瞪大眼睛，暗暗替沈阳捏了一把汗。
沈阳却仿佛早已被这来来回回的心理拉扯磨平了情绪，满脑子只剩一句，爱咋咋滴。
答题他不怕，但就怕这老头故意找茬。
先给你点儿希望，再把你一巴掌拍死，真是权贵的恶趣味，想到这里，沈阳心中更觉得愤愤不平。
“行吧。”
沈阳随手拱了拱手，语气也不再拘礼，只淡淡道，“大人请出题。”
这幅姿态，叫周围人看得直冒冷汗。
护卫眼见此状，脸色一变，正要呵斥：“放肆！”
章同书却再度抬手止住了他，眼中笑意更甚，嘴角甚至浮出一丝耐人寻味的欣赏之色。
“莫动。”
“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少才气，能如此狂傲，是不是称得上一句恃才傲物。”
他背手而立，声音微沉，缓缓道出题目：
“既然你今日一口一个教化、治世，那我便不出奇难杂题。”
“我只问你一问，为官之道，何为根本？”
此话一出，堂内再次一静。
方世玉一听，心中大喜，几乎要拍腿跳起来。
“沈阳稳了！”他低声和旁边三人道，“这题！上次族学先生考过的！”
“当时他那一番答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连我爹都说此子非池中物！这回稳得很！”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沈阳。
沈阳听得章同书出题，心中冷笑一声。
为官之道，何为根本？
这问题，熟得不能再熟了。族学那位老夫子前不久才讲过，还专门点评他那一篇为“老成持重、心明志坚”，满座称奇。
可眼下，他却没有第一时间答话。
他盯着章同书那张布满风霜的脸，看着对方那副睥睨观才的神情。
胸中那点被吊来吊去的火气忽然又冒了上来。
你考我就要作答吗？那我就好好给你答上一课！
只见沈阳不急不缓地拱手作答，语气却和方才不同，带着一股讥诮与分寸极巧的轻慢。
“启禀大人，既问‘为官之道’，那自然先要分清个方向。”
“为官，官者，上也。但官之上，亦有道差。”
“既有向上为官，也有向下为官。”
此言一出，章同书眉头轻挑，似有几分兴趣，未言语，只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沈阳目光平静，却带了点锋芒，语气似笑非笑。
“先说这向上的官。”
“向上嘛，自然是要往上爬，步步高升，仕途通达。既如此，那为官之道，便要讲究手腕与眼色。”
“溜须拍马，结党营私，狐假虎威，左右逢源。”
“言必奉旨，行则趋利。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此言表面看是避嫌，实则多为卸责。”
“遇事则推，论功则争；于百姓冷眼旁观，于上司歌功颂德。”
“朝堂之上声声为国为民，朝堂之后口口且保乌纱。”
“这般为官之道，若能熟练于心，运用得体，自然能扶摇而上，一步登天。”
说到这儿，沈阳话锋一顿，目光微挑，扫过堂中众人，最后落回章同书身上。
“此道也非草民杜 撰，不过是耳听目睹，久经百官之风而得。”
“听说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多半也非学问高深之人能坐。”
“而是人情得当、逢迎到位之辈才有机缘。”
话虽未明指，但言下之意却如匕首藏于话锋之下，直指庙堂上种种病灶。
堂中众人听得这番话，一个个心惊胆战，或是低头不语，或是偷眼观色。
谈子豪一口气憋在嗓子眼，不敢咳也不敢喘，万景铄嘴角都开始抽搐，脸上写着没救了，准备后事吧。
而方世玉则是彻底愣住了，这怎么跟上次答的不一样啊？沈阳这是疯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