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荒草丛生的青芜院如今焕然一新,杂草尽除,露出被翻整过的黑土地,古井被重新修葺,青苔刮净,井台边缘甚至被她细心雕了几道防滑的纹路,泛着湿润的光泽。
连原本斑驳的院墙都爬上了新移栽的紫藤,藤蔓缠绕,隐约已有几串淡紫色的花苞垂落。
正堂的门帘换成了青竹编织的垂帘,随风轻晃,发出细微的碰撞声,石阶被冲洗得发亮,缝隙里再也寻不到半根杂草。
李青萤还在两间厢房外挂了一盏小小的风灯,暖黄的光晕映在窗纸上,为这曾经阴森的荒院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她站在院中央,深吸一口气,嗅到了泥土的腥气、藤萝的淡香,还有药草的清苦。
“少夫人,该梳妆了。”
侍女水莲捧着铜盆候在一旁,水中浮着几片香兰叶。
水莲是那日来送衣裙的侍女之一,鹅蛋脸,单眼皮,很爱笑,她年纪不算大,但善于察言观色,便留在了青芜院。
谢家家宴在今夜戌时,而且这还是谢震天坐上家主之位后,第一次大宴全族,身为谢观雪的未婚妻,李青萤算是半个谢家人,哪怕是鸿门宴,她也得去参加。e萝=:?拉*{小<±说?2 ?3更=新|最?÷÷快1/°
浴桶中热气氤氲,水温刚好,浸着晒干的药草,泛着淡淡的苦香,李青萤泡在药浴里,解下发带,乌黑的长发如瀑垂落,任由水莲为她擦洗。
她闭目养神,回忆着这两日里谢观雪告诉她的事。
谢家现任家主是谢震天,现任少主是谢云海,二长老谢坤、三长老谢怀英和八长老谢雄支持父子俩,他们掌握了大部分实权。
五长老谢清音和七长老谢天川则是保守中立派。
大长老谢有道的态度模糊不明,虽然对谢观雪和颜悦色,对谢云海不太满意,但从来不当着众人的面发表看法,当初谢震天坐上家主之位也没有反对。
四长老谢文元已经闭关多年,六长老谢玉环不关心家主之位是谁坐。
上一任九长老在一年前陨落,谢听澜成了新的九长老,他是唯一实际支持谢观雪的。
而在九州城内,谢家是第一大家族,主要掌控了丹药、法器、符箓和法阵,附属家族是段家、陈家、东方家和楚家,分别掌控了剑法、术法、占卜和御兽。¢1\9·9\t/x?t,.·c·o,m^
用谢观雪的话来说就是:“谢家如今内斗不断,但谁都不敢先撕破脸,只因外有群狼环伺,就等着狠狠咬上一口血肉。”
李青萤穿上了月白色留仙裙,她身子纤瘦,像一株未及绽放便遭风霜的青竹,单薄却挺拔。
水莲干净利落地给她梳了个发髻,插上白玉簪和几多珠花,脸上胎记未遮,如藤蔓缠绕,从颧骨蔓延至耳际,在烛火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少夫人。”水莲笑着说道:“观雪少爷正在外面等您呢。”
李青萤微微点头,推开门的一瞬间,只觉得眼前一亮,满堂灯火都为之一寂。
谢观雪坐在轮椅上,背脊挺拔如松,脖颈至肩线的弧度清峻,脸部轮廓分明,线条利落,每一处转折都透着清冷的锋芒,鸦羽般的睫毛下,那双眼睛黑得纯粹,冷得凛冽,像雪夜松枝上凝着的冰凌。
他穿着一袭雪缎长衫,广袖垂落,袖口银线绣着的松纹时隐时现,远看如霜雪覆松枝,在烛火映照中却流转着水纹般的暗光,宛如松风水月般的清贵公子。
望着眼前人,李青萤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一句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有些人,即便坠入尘泥,也依旧是天上明月。
听见推门声,谢观雪抬眼看过去,正对上了李青萤的眼睛。
在李家的时候,她总是埋着头,一副怯懦不安的模样,而现在的她,毫无怯意地跟他对视,眸色清亮,黑白分明,眼尾微微上扬,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韧劲。
谢观雪霜雪般的眉眼似乎微不可察地化开了一线,如月照松枝,清辉乍泄,他转过轮椅,沉声道:“走吧。”
李青萤走上前去帮他推轮椅,水莲和谢忠安静地跟在三步之外,一行人穿过重重院落,朝正厅走过。
谢府内部远比外观更为宏大,假山流水间点缀着珍稀灵植,廊桥曲折通向不同功能的建筑群,最神奇的是一座悬浮在空中的亭台,由灵光构成的阶梯连接着地面。
“那是悟道亭。”见李青萤好奇,谢观雪主动解释道:“亭内灵气是外面的三倍,修炼一日堪比寻常苦修十日,且灵气纯度极高,不易产生根基虚浮的问题,不过要登悟道亭,需得过三劫。”
悟道亭共有九级灵阶,亭身通体由“悟道玉”打造,可汇聚天地灵气,修士在此参悟功法时,有概率进入“顿悟”状态。
至于三劫,分别是罡风刮骨、威压碾魂和道心拷问,只有通过了三道考验,才能登上悟道亭修炼。
闻言,跟在后面的谢忠笑道:“少爷七岁便登上了悟道亭,十岁的时候,就曾在此一夜参透了《九霄雷诀》的第四重。”
李青萤微微挑眉,毫不吝啬地赞许道:“真厉害。”
谢观雪没说话,他的鼻梁高挺如刃,在光影下投下一道细窄的阴影,衬得唇色愈淡,那薄唇形状极好,只是常年紧抿,仿佛这世间没什么值得他展颜一笑。
“那道剑痕……”
悟道亭上剑痕交错,李青萤多看了几眼,目光落到了其中一道三寸长的剑痕上,痕迹极细,乍看如发丝划过,隐约却有雷光游走,莫名让人感到一股蛰伏的锋芒。
谢观雪看了一眼,轻声道:“是我十四岁留下的。”
彼时少年白衣胜雪,立于亭心,手中长剑的剑尖凝着一线青雷,风过云海,他倏然出剑,剑势如虹,却在触及玉阶的瞬间收尽杀机,只余一缕纯粹到极致的“意”。
此意名为“凌云”。
它是少年郎的意气风发,是未历挫折的孤高自许,是剑未出鞘便敢与天争锋的狂妄。
五年过去,剑痕依旧。
谢观雪的轮椅碾过亭前,那道剑意突然暴起,化作一条细小的雷龙缠绕在他指尖,亲昵如故友重逢。
他垂眸轻笑一声,却终究没有捏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