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余把小院门关上,刚回过头,就看见慕容雪正在院中来回踱步,口中还喃喃不停:“完了,完了,这回是真的完了...”
那焦急的神态,仿佛被判死刑。
陈余走过去喊了一声“小姨”,刚想说话。
慕容雪俏脸一抬,却怒瞪他道:“你还敢喊我,知不知道自己错了?小姨刚才怎么和你说的?那酒不是用来喝的,你偏不听!喝了药酒也就算了,你还打伤周皮...”
“周皮向来跋扈,睚眦必报,他有反贼撑腰,早就在镇上无法无天。醒来...不得扒了你的皮?还有,谁给你的底气说一天能打到三只狍子?就算是你爹生前也不敢这么说!明日那马将军一来,你交不出货,怎么办?”
“不行,这回小姨不得不罚你了,把手伸出来!”
她佯装恼怒,说完,就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木棍,气呼呼的。
令陈余一呆,心中哑然失笑。
他穿越过来不久,还没来得及说明自己的疯病已经好了,而且刚刚还装成弱智。
在此时慕容雪的心目中,他还是原来那个智商只有七八岁的傻孩子。
孩子犯错了,不得小惩大戒?
陈余浅笑着,或许是受到前身残余思维的影响,竟鬼使神差摊开手心,甘愿接受惩罚。
别的不说,在陈余没来之前,前身对自家小姨是言听计从的。
慕容雪抓着她的手,高高扬起木棍,就要打下之时却又蓦然顿住,叹气道:“唉...算了,打你有什么用,事情已经发生。-p′f·w^x¨w`._n?e/t\跟我来,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
她丢掉手中木棍,转身走向厨房。
翻箱倒柜,从一个藏得极为严实的陶罐里倒出几斤面粉,开始加水和面。
正值饥荒年,又遇上反贼占领,大景国各地的百姓生活困苦,家中几乎没有余粮。
尤其是在沦陷区,像陈家这样有官府背景的“余孽”家庭就更加拮据,连区区一小袋面粉都藏得跟财宝似的。
慕容雪一边动作,一边担忧说道:“这是我前些日子跟二牛家借的面粉,本想等你生辰那天给你做大肉包子吃的。现在估计等不到那天了,我给你烙几个大饼,你带着路上吃,今夜就进山跑吧!”
“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总之不要回头,远离满江镇,知道吗?我听镇上的行脚商人说,距离这里六百里外的凤梧县藏着一位朝廷的贵人。此前官府安排了一支敢死队企图救走贵人,但失败了。”
“不过,预测那里仍有朝廷的人在潜伏。你若能跑到那里,就拿着你衙役的腰牌去找朝廷的人,他们或许会帮助你。如果有缘,小姨以后会去找到你的...”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有些黯然起来。
跟在身后的陈余惊讶道:“小姨想让我跑?”
“你不跑留在这等死吗?且不说你交不出货,马将军不会饶你,周皮醒来后也会拿你开刀。只有跑,你才有一线生机。”
“可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周皮不会放过我,同样也不会轻易饶你。”
“这个...小姨的事儿,你不必担心。”
慕容雪回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眼中却似乎噙着泪水。~小·说′宅* \最,新′章~节~更,新`快-
不必明言的一点是,只要陈余离开,留下善后的她就必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例如说,被迫成为周皮的小妾,任其凌辱,乃至被杀。
陈余不由一阵感动,到了这样危急的关头,自家这个美丽的小姨仍在事事以他这个傻子为先,可见是真心相待,岂能辜负?
稍顿了些许,他怅然一叹,像是在心中做出了某种决定,走过去接过慕容雪手中的活儿,道:“让我来吧。”
慕容雪一愣,并没有拒绝陈余的帮忙,转而去添柴生火,准备烙饼。
在这一刻,她似乎觉得陈余有些不同了,但具体哪里不同,又为何不同,并未深究。
陈余一边和面,一边开口道:“昨天你去反贼的纺织工坊上工后,周皮带着一包糖果找到我,说...你临时被派进山中采集浆果,发生了意外,想让我帮忙去寻找。于是,我就跟着去了。”
“没想到的是,刚到后山脚下,他的人就开始偷袭我,把我打晕了扔到乱坟岗。他本可果断杀了我,却没有这样做。而是把我的腿打伤,让我无法自保逃离,妄想让山中的野兽活生生把我吃掉!他想让我死得更痛苦,更绝望些...”
他缓缓说出了自己不听话进山的原因。
而事实上,当时周皮已经把前身打死,只是没想到会有另一个陈余穿越过来,夺舍重生。
“他这么做有两大好处,第一,杀了我之后,就没人再敢保护你。第二,你得知我在山中失踪后,肯定会不惜代价去救我。但反贼实行宵禁,你要进山,必须得到乡保团的同意。周皮可以趁势逼迫你嫁给他,这是一条连桩毒计。”
“什么?这一切都是周公子制造出来的,他想杀你?那你就更加得走了,杀你一次不成,他肯定会再找机会。”
“是。但小姨不必紧张,既然我活着回来了,那接下来的事儿...就让我来办。”
陈余回眸,微笑着看了她一眼。
片刻后。
七八张大烙饼已经做好,陈余用一张干净的白布将之包起,然后塞给慕容雪,道:“小姨跟我来。”
说着,也不容慕容雪多问,就拉着她走向小院后门。
这间小屋本就在镇子的边缘,一从小院后门走出,便是茫茫山野田间。
二人来到后山脚下的一个谷垛前。
陈余二话不说,放开慕容雪后,动手在谷垛上扒开一个“洞”。
谷垛,是由稻谷脱粒后的“秸秆”堆成的。
从中间抽出几捆,便能扒出一个藏人的洞。
农户收集这些“秸秆”,晒干后可以用来生火,也可以储存起来喂养牛羊,用处很大。
慕容雪惊讶道:“春生,你这是作甚?”
陈余笑道:“让你藏在里面啊。”
说完,便把慕容雪推入了谷垛中。
慕容雪愕然,有些不情愿,想要走出,但被陈余拦住:“让我藏在这里做什么,那你呢?我们能躲一时,不能躲一世。你还是逃走比较稳妥...”
陈余打断她,不容置喙的语气嘱咐道:“小姨说得对,周皮能杀我一次,就能杀第二次。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唯有直面以对!但从小到大都是你在用心保护我,以后就换我守护你吧!我不死,谁也不能动你分毫!朝廷如是,反贼如是,我陈余说的!”
“你且先留在这里等我,饿了就吃些烙饼。一个时辰后,我若能回来,便说明我已经解决了周皮。若不能...你就自己进山,逃走!还记得小时候阿父在山中为我们建的那个树屋吗?”
“你去树屋那里躲三天,三天后我要是还不去找你,证明我已经凶多吉少。你带着我的腰牌去凤梧县,找到朝廷的密探,寻求他们的保护,设法去京都吧!你要对他们说...你是我的娘子,知道吗?”
“阿父生前有战功,我又是朝廷在册的衙役,看在这两重关系上,官府的人或许会接纳你。”
他一副交代后事的决然之色。
说完话,就掏出自己的衙役腰牌交给慕容雪。
慕容雪大惊,她原本是想让陈余逃走,谁知道陈余却反过来为她铺设逃生的路线,自己去处理周皮这个麻烦?
可他脑子不好使,怎么斗得过有反贼撑腰的周皮?
慕容雪一百个不愿意,但被陈余死死挡住,无法出来。
陈余接道:“小姨听话,这十八年来都是我在听你的话,你就不能听我一次?我已有办法对付周皮,你不必担心。你留在我身边,反而会让我分心。就藏在这,等我回来!”
慕容雪说不出话来,心中澎湃不已。
这还是之前那个傻外甥吗?
春生怎么突然间思维如此清晰,办事如此有条理了?
难道...被周皮暗杀一次,反倒因祸得福,痴症变好了?
她心头一蹙,陈余却已经在着手伪装她藏身的那处“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