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修修

一行人到山脚时天已经亮了,容复等人走在前,沈雾望着他洇出血痕的肩膀,眼神有些闪烁。

“公主。”霁风不知何时靠近她,轻声道:“容复可能已经知道您的身份了。”

沈雾余光瞥了他一眼,霁风:“否则他不会给‘流心’挡箭。”

“那他有什么理由给我挡?”

沈雾脱口说罢自己也沉默了,霁风抿了抿唇,看样子也被难到,二人同时噤了声。

沈雾喊青竹:“医馆离这里多远?”

“还有几里地才能进城,我去附近的村子借一辆牛车,你们在这儿等着。”

青竹用上轻功,几个起跃就消失在了道路尽头,众人在路边等了半晌,青竹才将牛车赶来。

又过了三刻钟,才望见津南府的城门,青竹冲城门上的守卫亮出腰牌,守卫立即开了城门。

一清早街上空荡荡,很是冷清,城门将走下城墙,和青竹打了个招呼。

“青姑娘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有急镖要押送?这些是……”

刑部侍郎亮出腰牌,焦急道:“赶紧带我们去医馆!我们是从京城来的钦差!路上遇到伏击,容督主受伤了!”

“什么!”城门将紧张的险些没拿住长枪,“快快快,这边——”

刑部侍郎推着容复直奔城门将所指的方向而去,青竹对城门将说道:“辉山上有一群骑兵伏击钦差,我带人押镖碰巧赶到救了他们。那些人的尸体还在山上,烦你找些人和我那帮兄弟一起把他们弄回来。”

城门将被这一连串的事情震惊到合不拢嘴,下意识说道:“那要禀告巡抚大人!”

沈雾凉凉道:“津南府哪个大人姓焦?”

城门将和青竹同时朝她看来,城门将道:“巡抚大人正姓焦。”

沈雾掏出腰牌扔了过去,不容置喙说:“调五百兵将去围了巡抚府。”

城门将看着腰牌背面的长公主令四字,冷汗差点掉下来,腰都多弯下了些弧度,头也不回便冲向了最近的提刑按察使司。

提刑按察使来的极快,他早就接到了上面的旨意,说有钦差下来巡查科举一案。

他在人群中一眼看出了气质格外出挑的沈雾,冲上前鞠了个躬,“钦差大人。微臣提刑按察使谢彪,恭候大人多日了。”

“已经按大人吩咐,调集良将五百前往巡抚府了。大人请——”

沈雾翻身上了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巡抚府去。

马蹄声和兵器摩擦的铿锵声很快惊动了府里的百姓,有人探头张望,被这动静吓得又缩了回去。

巡抚府前满是士兵,的确是水泄不通,沈雾到后便示意提刑按察使叩门。

门房一开门吓得差点跪下,谢彪和巡抚是认得的,直接问他:“焦徽可在?”

“巡抚大人还没起,谢大人,您这是干、干什么啊?”

“废话少说,让焦徽出来!”谢彪指着马上的沈雾说道:“那可是从京城来的钦差大人!”

门房忙不迭的点头,连滚带爬的跑进了府里。

沈雾此时也下了马走进了巡抚府,巡抚府是个极大的宅邸,一进门便是一处开阔的庭院,院前摆着一块影壁,院后就是一处池塘,池塘里的锦鲤圆润的像颗球,在水里缓慢的蠕动着,大厅中央的桌上是一座蟾蜍雕像,通体翡翠,嘴里还衔着金子做的铜板。

谢彪不停偷瞄着沈雾的表情。

他张口想说什么,碰巧这时门房连滚带爬又跑了回来,他脸上跟见了鬼似的,扑跪到谢彪身边。

“谢大人!不不不不好了!我家大人,我家大人他死了!”

沈雾立即收回眼神,朝门房来时的方向疾掠过去。

谢彪将人拎了起来,大喝一声:“还不快带路!”

众人赶到焦徽的住处,只见紫檀木雕花床的横梁上悬着一匹锦缎,焦徽直挺挺地吊在梁下,脚尖距地面三寸,尸体在穿堂风里微微晃动,他双目圆睁,舌尖吐露半截,青紫色的面皮上凝固着一种诡异的惊愕。

门房和循声赶来的下人们跪在地上大哭,直呼老爷,老爷。

谢彪将其他人喝退在门外,并让跟他一起来的副手上去将尸体放下来。

沈雾叫住了他,看了一眼霁风,霁风一跃上房梁,检查一番后靠近焦徽,将他的尸体放了下去。

谢彪走上前检查了一番,摇摇头说:“尸体已经僵了,至少也死了两个时辰了。脖子上的勒痕只有一道,凳子上有鞋印,是自己踩上去的吗……老焦……你究竟为何……”

青竹拿起桌上的信纸,“流心,这有封信!”

沈雾也在看尸体,闻言只淡淡说了句:“看看写了什么。”

“是封自白书,说私兵是他养在辉山上的,他以为朝廷这次来津南府是为了查他豢养私兵的案子,所以才让人在山上伏击你们,知道失败以后怕被五马分尸,所以自己了断了。”

青竹到一边的隔间拿了他写的折子,对比完笔迹后。

“是他亲手写的。”

沈雾瞟了一眼隔间书桌上垒高的奏折,冷冷道:“这么多帖子,要模仿一封信还难吗。”这时,霁风从梁上跳了下来。

“他是被人挂上去的,梁上有鞋印,这么长。”

他随手拿起一块石头,在地上划出一个鞋印大小。

谢彪眼皮轻微抽搐,说道:“兄台好记性,我这就让人照着鞋印去查,只不过这个尺寸恐怕会找出不少符合的。”

“既然有鞋印,就先查在场的几人好了。”

沈雾忽然说道,她抬起头,指向门房,“你先来。”

门房战战兢兢上前,抬起脚,他的脚比那印子大一些,门房长吁了一口气。

“我去让他们把府里剩下的人带过来。”

“慢着。”

沈雾按住他的肩膀,“谢大人,走之前你也踩一个。”

“我为什么要踩。”谢彪立即想要挣开,可那只手就像黏在了他的肩上,还在不断收力,骨头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动静。

谢彪脸色微沉,眼神变得一片漆黑。

青竹和霁风同时守住了大门的出口,沈雾不咸不淡的说:“还装什么,你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我就知道你不对了。”

“什么……”谢彪下意识脱口而出,不可置信的滚动了一下喉结。

“焦徽可在。”沈雾一字一顿将他的错误重复了一遍。

“现在不过卯时三刻,这里是巡抚府,你见到门房问焦徽在不在。你早知道他不可能‘在’,他已经死了,你只是确认尸体还有没有被发现。”

“还有,你可能没注意到,你说那句凳子上有鞋印的时候,你根本没有看凳子。尸体脚上没有鞋,人第一次见到尸体一定会下意识认为他上吊时是光着脚的,你知道他穿了鞋,还知道凳子上有鞋印,只能说明这些都是你事后伪装的。”

沈雾哂笑了声,似乎在嘲笑他漏洞百出的愚蠢。

“这点小偏差,我想是这个倒霉鬼那会儿还没完全死透,在你走之后用尽全力,又把鞋踢出去了。或者老天不站在你这边,他的鞋恰好就在后面掉了。”

残夜下山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青竹率领影卫清理完战场,将几个重伤的刺客捆绑起来,血迹在林间蜿蜒成暗红的溪流。沈雾扶着容复走在队伍中间,他的脸色因失血而苍白,肩头的绑带却依旧束得紧实——方才包扎时,他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手腕,她掌心的薄茧让他眸光微滞,却未多言。

“焦大人……”沈雾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看向青竹。青竹牵来两匹马,眉头紧锁:“津南府知府姓刘,但若说‘焦大人’,倒像是指刑部尚书焦焕的远房侄子,焦明。此人在津南府任通判,主管刑狱,平日里仗着京中势力横行霸道。”

容复翻身上马,动作间牵扯到伤口,却只是微蹙眉头:“焦焕……与首辅大人素来不睦。”他看向沈雾,“若焦明在此设伏,必与津南府贪腐案有关。他们想灭口的,恐怕不止是我们。”

马蹄声踏碎晨露,队伍沿着陡峭的山路下行。沈雾留意到容复握缰绳的手隐有颤抖,便驱马靠近,将自己的水囊递过去:“再忍一忍,医馆就在山脚下。”

容复接过水囊时,指腹触到她手背上未消的红痕——那是昨夜她割开他衣袖时,刀刃不慎擦过的痕迹。他喉结微动,却只道:“流心姑娘不必挂怀,此箭伤不深。”

辰时初刻,众人抵达山脚下的“回春堂”。医馆老大夫见容复伤势凶险,立刻引至内堂施针止血。沈雾守在门外,听着屋内银针入肉的轻响,掌心又沁出薄汗。霁风凑过来,低声道:“姑娘,属下审了个活口,那刺客说‘焦通判吩咐,钦差必死’,还提到……‘红泥印信’。”

“红泥印信?”沈雾想起马车轮上的朱砂土,“津南府的朱砂土多用于烧制官印,难道焦明用官印调兵?”

话音未落,内堂传来容复的声音:“流心姑娘,请进。”

沈雾推门而入,见容复已换了干净的里衣,肩头敷着黑褐色的金疮药。老大夫退下后,容复从袖中取出一方染血的帕子,上面拓着半枚模糊的印泥痕迹:“方才换药时,在刺客衣襟内侧发现的。”

那印泥色泽如血,正是津南府特有的朱砂土所制。印文虽残缺,却能辨出“津南刑狱”四字的轮廓。

“焦明掌管刑狱,若用刑狱印信调动私兵,必是买通了军中守将。”容复指尖点在印泥上,“更要紧的是,他如何得知我们会走这条山路?”

沈雾心中一凛:“队伍里有内奸?”

就在此时,青竹匆匆闯入,脸色凝重:“公主……流心姑娘,方才影卫传回消息,津南府知府刘大人昨夜‘暴病身亡’,焦明已以通判身份暂代知府职权,封锁了府衙!”

“暴病?”沈雾冷笑,“怕是灭口。”她看向容复,“焦明动作太快,我们必须立刻进城。”

容复起身,不顾伤口牵扯:“我与你同去。刑部侍郎和大理寺少卿可先带伤员休整,青竹姑娘派人看守刺客,绝不能让焦明杀人灭口。”

一行人换上便服,悄然潜入津南府。城中气氛诡异,街道上巡逻的兵卒多了一倍,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行至府衙附近,沈雾忽见街角一个卖糖画的老汉朝她使了个眼色——那是公主留在津南的另一个暗桩“老槐”。

老槐将糖画递给沈雾,低声道:“焦明正在府衙拷问狱卒,似是在找一份账本。府衙后院的井台旁,新填了一片朱砂土。”

沈雾捏碎糖画,掌心藏住一张字条:“账本?看来刘知府之死,果然与贪腐有关。”

容复望着府衙高墙,眸光冷冽:“焦明想毁尸灭迹,我们得赶在他之前找到证据。”

月上梢头时,沈雾与容复趁夜潜入府衙后院。井台旁的泥土果然泛着新鲜的红褐,挖开三尺深,竟露出一具被朱砂土掩埋的尸体——正是津南府的刑狱典史。尸体手中紧攥着半卷染血的账本,墨迹已被血水晕开,却仍能看清“北狄马市”“军饷亏空”等字眼。

“北狄?”容复瞳孔骤缩,“难道津南府通敌?”

沈雾翻开账本最后一页,上面用指甲划出一行血字:“焦焕授意,借马市掏空军饷,刘知府欲揭发,遂被毒杀……”

话音未落,四周突然亮起火把!焦明率领一众兵卒将二人包围,他手持长剑,脸上带着阴鸷的笑:“容督主,流心姑娘,久等了。”

焦明身后,赫然站着几个穿着校尉服饰的人——正是今早负责“运药材”的假老汉同伙。

“你早就知道我们会来?”沈雾握紧腰间软鞭。

焦明摇头,指向容复肩头的伤:“从容督主中箭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能让‘鬼面修罗’舍身相救的人,绝非寻常护卫。公主殿下,别来无恙?”

沈雾心头一震,尚未反应,容复已挡在她身前,剑光出鞘:“你何时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