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成 作品

家训

家训

出了门,拉着人的转瞬就成了段风辞。

“主子!”双全下意识叫住人,叫出口后才觉得后悔,段风辞却已经看了过来,他硬着头皮指了指手中拿的剑,“主子,这剑……”

段风辞不带感情笑了一下,“赏你了。”

“啊?”双全一呆,在剑和段风辞的背影间来回转目。

他捧了个烫手山芋,扔也不是拿也不是,只能呆站在原地。

一旁,空青无奈摇了摇头,从双全手中抽出那剑,转身扔了出去,扔罢,她还拍了拍手,叉着腰道:“搞定。”

“这剑主子用了还挺多年的,就这么扔了,这……”看着院中被大雨冲刷的剑,双全有些纠结。

“你家主子又不缺剑使,以他的功夫,用什么剑不行啊?”空青满不在意道,“再说了,这剑我瞧着也没什么,也就比寻常军中的好了那么一点,世子用了这么多年也算够了,换一柄更好的岂不美哉?”

双全反驳道:“你怎么知道这剑不好,这可是我们平南王府最好的铸剑师打的,怎么就只好了一点?”

“就是不好,你看这剑长度是够,可明明是轻剑,剑锋却钝,比回兰的刀也只薄了一点,算什么好?”空青一连挑了好几句刺,接着又抱手得意道:“我们北境的剑才好,重剑无锋,轻剑惊鸿,软剑也可吹毛断发,那才是当世剑绝。”

“回兰刀、图伦弩、平南枪、玉门剑,天下四绝,你们平南关的人,不学枪,偏偏学什么剑,自然比不过我们。”

“切,那你也打不过我。”双全撇了撇嘴嘀咕出声。

空青气急,一拳锤上双全,“吹什么牛?谁打不过你?”

“你连我家公子的剑都拔不出,还想打败我?这叫什么,痴人说梦!”

“死双全,你活腻了!”空青指着人跳了两步,转头从后边的金吾卫腰间抽出一柄剑,直直指向双全,“我输给庞姐姐也就算了,你算哪个?来啊,咱们比一下,看谁打不过谁!”

双全含糊笑着,指了指一边道:“赵大人!”

空青一怔,回头看向他指的地方,却只看到了空空如也的庭院和瓢泼大雨。空青立时反应过来,再回头时便见双全已然跑远,她喊道:“臭小子,别跑!”

双全边躲边跑,嘴里玩笑一样喊着:“姑奶奶,我又不是傻子,你提着剑我还不跑?”

“那你也拿一柄剑啊,咱们比一比!”

“主子和姑娘还在这,我可不比!”双全绕过一根柱子,看到廊侧出现的人,他忙道:“快看!赵大人!”

“骗谁呢?才用过的伎俩,我怎么可能再上当?”空青又一剑刺出。

双全再次闪身避开,指着外侧又道:“真的啊,没骗你!赵玄霜,赵大人来了,你们家赵女史!还有你庞姐姐!”

“?”空青见他神色不似作假,转头瞧去,正对上赵玄霜和庞沁好奇的眼神。

空青顿时一呆,站直身子收回了剑,“女史,庞姐姐。”

“干嘛呢这是?”赵玄霜狐疑问道。

“没干嘛,就切磋一下。”

庞沁满脸不解:“你追着他砍,这是……切磋?”

“对,切磋,他这不是被我打得狼狈逃窜了么?”空青反手把剑扔给守卫,走上前扯开话题道:“女史来得还真快,这么大的雨,这么快就准备好了。”

“多拿点银子的事,没人跟钱过不去。”赵玄霜轻笑,她绕着头四下望着,又问道:“大人呢?”

“哦,跟世子去那边了。”空青指了指前方,“学生都在里边,女史先进去吧,我去喊他们来用膳。”

“好。”

这厢,一路疾行的两人越过长廊偏厅,停在了一间隐蔽的屋子处。

烛火微光几不可见,沈凌戳了戳身边之人:“这么暗的地方,来这做什么?”

“这里风小,没那么冷,而且,暗的地方才好做坏事。”段风辞轻笑,搂着人低头在她唇角吻了片刻。

喘息之余,沈凌笑着问:“不气了?”

“气啊,怎么不气?”段风辞轻哼一声,“当着我的面就敢勾搭我的人,胆子真是不小。”

“那你也不该捅人家一剑,多大点事?而且这么多人都在呢。”

“一群不懂事的学生,听风就是雨的,估摸着还是被周迟挑唆着才来闹事,我这算是……震慑一下他们?”段风辞耸了耸肩,“那一剑不会伤及他性命,左不过是疼得很,我注意着呢!”

“跟这个比起来,大理寺的刑讯才难熬,旁的不说,他敢当众辱骂君上,真真是嫌命长了。他主子既推他出来,便一定不会救他,能活多久,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你觉得他背后之人是谁?”

段风辞摇了摇头,“不好说。”

“周迟这个名字从前从未听说,京中也没什么姓周的大人物,从今日他的表现来看,他根本就不认识徐远,估计也不认识韩奉、方以振他们,若真有那些个人想告发他们,找谁也不该去找一个无权无势的学生,周迟能知道这么多事,大约都是他主子告诉他的。”

“韩奉是韩家,方以振勉强能扯上赵家,高宇和明王这关系我也不清楚,可明王都离京多少年了,绝不会登上那个位子的人,高宇会这么傻,还跟人有什么关系往来?至于洪如善就更不必说了,出身不算富贵,我之前还遇到过他几次,每回都抱着书神神叨叨的,俨然就是个书呆子。这几个人彼此之间根本没什么来往,也没什么姻亲关系,至少明面上是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方才那几个学生提到周迟认识胡公子,说的应该是胡先期,可胡家和这些人又没什么关系,何必做这些?”

“我也是这样想的。”沈凌心下思忖,琢磨道:“表面上看是针对徐远做的,实际上这根本动不了徐远根基,至多也不过是让他遭陛下训斥一番,再罚个年俸什么的,可出了这事,处于风口浪尖上的也的确是徐远,倒是能败几分他的名声。”

造谣容易澄清难,当街闹事,此刻万都中怕是已经传遍了,纵是当即给出结果,徐远这名声也算是臭了一部分,日后定会有人拿这事常年攀扯着他,更何况这事还得查些时日。

“可招出这么多人,就为了败一败徐远名声,这也太……”沈凌轻轻摇头,“这事还真是奇怪。”

“慢慢审吧,这段时间大理寺是有的忙了。”段风辞忽而轻笑一声,“不管他们了,先处理好我们的事。”

“我们的事?”沈凌疑惑着擡头,“我们有什么要处理——哎!”

突然被人抱起,沈凌不禁低呼出声,立刻收紧了搭在人肩上的手,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坐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面前人靠得很近,黑漆漆的屋内,风声似乎远了些,雨声伴着平稳的气息打在耳畔,既安静又闹人,没来由的让人觉得紧张,心上似乎都溅了几朵水花。

“虽然你信任我,但我还是要给自己证个清白。”段风辞牵过她手,放在掌心吹了口热气暖了暖,“我跟玉京可是清清白白的金钱交易关系,采风楼我拢共也就来了这么几次,前几次是在找地方带你看烟花,这次是恰好赶上,余下的时间我可没来过采风楼,双全他们可都是我的人证。”

“小生这满心满眼只有一个人,既没有万花丛中过,也保持着片叶不沾身,沈姑娘放心。”

说着这话,他还似模似样躬身作揖,看得沈凌忍俊不禁,她低声骂道:“什么胡话,我又没说不相信你,谁要你证清白了?”

“我乐意啊。”

“段家家训有言,涉及自己之事,需得先自证清白,夫妻之间不能留下一点隐患。”段风辞满面笑意,看起来似乎是又翘起了尾巴,“我可是时刻铭记遵守不敢违背的。”

什么奇奇怪怪的家训?

沈凌反问道:“这是家训?你立的?”

“我父王立的。”

“真的?”

“真的,我骗你做什么?还不止这些,”段风辞掰着手一一数道:“不能无故晚归,不能因欲酗酒,不能对妻儿随意发火,不能与旁的女子过密往来,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还多着呢!”

沈凌了然:“王爷很尊重长公主。”

段风辞不以为然:“好不容易追回来的人,自然该的。”

沈凌轻轻摇头:“世间这样的人还是少数。”

丰安公主虽身份尊贵,可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宏元帝和这个妹妹又不算多么亲,真到了旁人家里,也未必会受此尊重,段兴澜的确是对人上心。

“的确少,但你面前也有一个。”段风辞凑上前在沈凌额间亲了一下,“他做的我也能做,你可得好好珍惜。”

沈凌正要回答,便听远处有声音传来,似乎是空青在找她。

念及空青先前所说,沈凌推了推面前的人,“走了,应是玄霜来了,出去用膳。”

“你还没答我呢,”段风辞丝毫不动,“听到没?”

“小姐!世子!用膳了!”

空青的声音愈来愈近,沈凌心下发笑,连声道:“听到了。”

随后,她转过身子跳下书桌,拉着人走出去,扬声喊道:“空青!”

门外,倾盆大雨依然在下,彻夜不曾休止。

直至天将破晓之际,雨声渐小,阴翳了多日的万都终于见晴,在这一日迎来了久违的煦煦朝阳。

天亮后,由金吾卫押着学生去了大理寺,沈凌则带着徐远进宫面圣,将事情呈报给宏元帝。

而后,徐远幽禁于家,韩兴自觉避嫌,将事情交给了手下人,大理寺联合着御史台,根据周迟所说,对朝内各官开始审查。

如此这般轰轰烈烈,一连查了半月,等到徐远禁闭解除之时,才将事情了结——有罪者尽数革职,被人污蔑者则由宏元帝下旨安抚,陈淮亲自遣人上门,倒是赶巧的赚了波名声。

作为年后朝中牵连最广、声势最大之事,此事也成了各个茶楼常在人口的饭后谈资。

只是这事也很快被掀了过去。

三月十九日临近午时,紫宸殿内,沈凌望了眼静悄悄的窗外,心底有些起疑。

该是传膳之时,为何到了这时候还不见李暮?

她正想着,宏元帝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动作,突然问道:“看什么呢?”

“没有。”沈凌忙回答着,“只是该到午时了,还不见李公公传膳,臣便多看了两眼,扰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宏元帝毫不在意挥了下手,“无妨,是该传膳了不错。”

“听闻前些时日你去大理寺和御史台,似乎和几位侍御史走得很近,都聊了什么?”宏元帝冷不丁将话题扯开。

沈凌放下笔跪在桌案后:“臣只是跟几位侍御史说了些办案之事,并无其他。”

“真的?”

“不敢欺瞒陛下。”

宏元帝似乎冷笑了一声。

“做好你自己的事,不该问的别问,朕让你入朝不是让你研究官制的,明白吗?”

沈凌眸光微收,应道:“是,臣不敢。”

她的确跟人问了些官制上的事,也知道御史台多是宏元帝的人,不过倒是没想到宏元帝这般警惕,只问几句话便要警告她一番。

“陛下!陛下!”

正此时,一直未见人的李暮慌慌张张跑入殿内,帽子都歪了一半,他却一点也顾不上,进殿后便跪在了地上,手脚并用爬着,颤声道:“陛下,明……明州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