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还缩在原地的人闻言一愣,随后猝然瞪大了眼睛。他慌忙从地上爬起,踉跄着几步跑到了门栏前。
柳云峰一把抓住门栏:“你说什么?”
“你可记得万都傅家?”沈凌心下一动,又重复了一遍,细细观察着柳云峰的反应。
她话才出,就见柳云峰咬了咬牙,眼中晦暗不明,一时也看不出具体是什么情绪。他没急着答,只问道:“你是什么人?”
可笑他落狱数日,只知道是沈凌和那位平南王世子抄了他家,到了如今却还不知道沈凌到底是什么人。
沈凌眉间微挑,暗自思量一番后答道:“我姓沈。”
得到答案,柳云峰却没了动静,只呆呆看着地面出神。半晌,柳云峰大笑出声,宛如疯魔了一样:“沈?你是沈家人?”
“我还以为是傅家那群不中用的来向我索命了,没想到啊,原来是沈家人。”柳云峰嗤笑一声,像是看见了什么笑话似的,他拢起鬓边散落的头发,嘲问道:“怎么,你们沈家还有工夫管傅家的事?”
“都说傅沈两家交好,我还道是传言,现在看来,你们两家还真是有那么点关系,自己都这样了,还上赶着揽别人的事,都是一样的蠢。”
态度称得上恶劣,沈凌却未曾理会他,顾自道:“二十二年前告发傅家谋叛一事的人,是你派去的。”
“你很清楚世家动向,知道傅家之事的内幕,甚至也清楚知道傅相是蒙冤被杀,而这罪魁祸首却并非仅有你。”
沈凌踱步走近了些,慢条斯理整着衣袖,继续说道:“那日那个探子说你当年背信弃义,指的便是你将图伦内部信息透露给了奉怀太子和平南王,以致图伦大败之事。”
“而你之后贪生怕死,害怕被傅家,准确的说是与傅家有关系又与你同谋之人将你供出,于是抢先一步派人到万都状告傅家。只是你本意只是除掉那个人保住自己,却正好赶上奉怀太子仙逝,陛下雷霆大怒,所以你将错就错把事情全部推到傅家身上,傅家便被抄了满门,我说的可对?”
柳云峰并未回答,默不作声凝视着沈凌,少顷他突然低笑出声。
“我凭什么回答你?”
“你当然可以不回答我。”沈凌一笑回之,分明人笑着,语调却冷得很:“只是你或许还不知道,你儿子还没死,而我能救他一命。”
柳云峰一顿,随即摆了摆手满不在乎道:“他都不认我做爹了,我还管他做什么,他的死活与我何干?小姑娘,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吧?”
“不是威胁,只是告知。”沈凌轻笑,“你既然不想说,也不想管柳春来死活,那我也不多留,告辞。”
沈凌面不改色,转身便踏着步子朝外走去,像是全然不在乎一样,实则她心底却暗暗念着。
一,二,三——
“留步!”
沈凌不动声色舒了口气,侧眸问道:“怎么?”
柳云峰咬牙抓紧了门栏,犹豫片刻道:“你想问什么,我如若知道都可以告诉你,只是你要记住你方才所说的话。”
他此话出口,沈凌这才转身,缓步行至他面前承诺道:“自然,你若如实相告,我便能救柳春来。”
柳云峰叹了口气,缓缓开口肯定了先前沈凌的话,道:“是,你说的都对。人是我派的,傅北固也的确不知情,他是受人连累。”
沈凌暗自定了心,问道:“什么人?”
“他堂妹夫赵呈。”柳云峰仔细回想着当年之事,“我远在复州,万都情形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关于世家之事除了赵呈偶尔提到,余下的也都是傅家那事之后才知道多了点。”
“赵呈一家和当年的傅府其实来往不多,不过赵呈与他夫人的感情倒是和睦,惯常是拿了他夫人的印章来用,说是傅家的名头响亮,所以后来那些信中用的都是傅家的章。”
用傅家的章借傅家的名,即使出了事也可以推到傅家身上,以傅家当时地位,未必不能解决。
这位赵呈,与他夫人感情和睦,说不定也有这层关系在。
沈凌暗自思忖,又问:“那么,当日那探子说奉怀太子和南御史的命也要算在你头上,又是怎么回事?”
傅南宁是被图伦所俘之后自刎疆场,此事人尽皆知,奉怀太子陈灏则是因痛失爱妻郁郁而终,又怎会算在柳云峰头上?
“这……”柳云峰欲言又止,须臾,他答道:“傅南宁被俘是被人出卖了,人是我和赵呈一同安排的,我们是想拿她去威胁先太子,只是后来的事你也该知道,傅南宁自刎,先太子心思郁结最终离世,也的确能算到我头上。”
接着,他又轻蔑道:“不过说起来不还是他自己不中用,竟然为了个女人寻死觅活。若不是他没出息,现在说不准咱们这位陛下都退位颐养天年了。”
沈凌默不作声听着,转身从一旁拿出纸笔塞入牢中,“将你说的写下来,按上手印。”
柳云峰拿着笔却是一笑:“姑娘,我写什么都没用,谁不知道傅家是忌讳,就算我写了,你敢拿到陛准赵呈就是他授意的呢?人都死完了,只这一纸陈情根本没用。”
“小姑娘,我跟你透个底,傅南宁当年被俘之事可不止我们动了手,虽说我不知道是谁,但我能确认,这背后定然还有其他人。我奉劝你还是不要管这事,咱们当今陛下可心狠着呐,你这哪天不小心,说不定就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他倒不是真的善心大发提醒沈凌,只是如今他受困狱中,再没什么出去的机会,只能勉强卖人一个人情,也算是给柳春来铺路。
“有没有用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沈凌置若罔闻,垂头注视着那纸笔,“你只需要写,余下的都与你无关。”
“好好好,我写。”柳云峰轻笑一声,顾自摇了摇头。
良久,柳云峰落笔按手,一手将纸抽出,又在纸上弹了弹才将之递出。
沈凌擡手去接,柳云峰却未松手。他直直看着沈凌,正色道:“记住你答应我的。”
沈凌轻笑,点了点头应下,随即将纸抽出。她快速翻看了一遍,确认该写的都写过后才将之整整齐齐叠起塞入袖中。
“多谢。”
沈凌转身迈步出门,临到门口处却又停了下来,她偏头对着身后人一字一句道:“不过我说的救是指救他一命,他的罪可不止一命要砍。”
柳春来多年来在复州为非作歹,杀过的人不计其数,她若真是为了这个就饶他一命,才是真的糊涂了。
只是饶虽不能饶,留个全尸倒也不难,算是她给柳云峰个面子。
“你!”柳云峰目光泛毒,两手拍在门栏上,声音阴寒道:“你难道不怕我说出去吗?即使我明日便要斩首,却也不是没有办法在死前把你问的事说出去,那可是傅家,你猜陛下会不会管?”
闻言,沈凌却只轻笑。
“你不敢说。”沈凌肯定道,“你不说还可以赌一赌我会不会救他,你若是说了,我就一定不会救他,而且,我甚至可以让他死得更惨。”
“何况,你觉得对如今的陛下来说,是有人去查傅家的事重要,还是留着我看住手握重权的沈家重要?我倒是没所谓,柳云峰,你尽可以试试。”
话罢,沈凌不再管身后,提步向外走去。
柳云峰咬了咬牙,闷头又在门栏上狠狠捶了一下。他心里实在气闷,活了这么大岁数,连谋叛这种事都干过,其他也没什么不敢的,只是谁想临到死前竟被一个小姑娘这样威胁,真是活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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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外,空青无聊垂着头,有一下没一下荡着手中提着的灯,时不时朝里望一望,心底巴巴念着自家小姐怎么还不出来。
“空青!”
前方突然传来呼喊声,空青闻声狐疑擡起头,便见双全提着灯在前边左摇右晃走着,身后还跟着段风辞。
“还真是你啊?”双全走近了,擡头望了眼头顶牌匾,疑惑道:“这都宵禁了,黑灯瞎火的,你不回府在这干嘛呢?”
空青正了正身子,开口却是对着双全身后的人:“世子。”
“嗯。”段风辞随意应了一声,指着大门问:“你家小姐在里面?”
“是。”空青言尽于此,未曾将事情道出。
段风辞也没往下问,只探了探身子看向门内,“她进去多久了?”
空青心下思索了一番,道:“约莫有两刻钟了。”
段风辞点了点头没再开口,只身倚靠在一边柱子上,侧眸遥望着天上皎洁月色。
那厢双全却是闲不住片刻,凑到空青身边跟人闲言唠了起来。
“你们怎么在这?”空青问道。
“宵禁后满城都是金吾卫,我们在哪都不奇怪吧?”双全顿了顿,侧过身子,擡手悄悄指了指身后,他小声道:“你都不知道这两天主子有多狠,简直是惨无人道。巡城之外,天天拉着人去校场练,一练就是个把钟头,我都快受不住了,更别说那些个人,也就这会儿还能歇歇。”
别人都是忙公务,偏偏他们如今公务之余都在校场,比没有公务的时候还累,反倒是该忙公务的时候清闲下来,勉强算是休息,真真难熬。
“你说说,这拿西南常年跟人打仗的军队标准来训京城这些个人,谁受得了?”双全耸了耸肩,“这也就是南衙,换了北衙那群,怕不是公主府的门都要被人踏破了。”
“你不行就回去,来万都闲了大半月就不记得原来是什么样了?”段风辞动也未动,慢条斯理道:“不然我把你拨回府上?”
双全身子一僵,立刻转身摆了摆手,赔笑道:“没有没有,属下瞎说的,受得了,受得了。这不那几个领头的都还挺高兴,他们能行,属下自然也受得了。”
双全眼神飘忽,转过身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用口型对着空青说道:“你看看,不讲理啊——”
“再瞎说什么,明天就把你调去北衙跟那群少爷好好享享清福。”段风辞视线依旧望着远处,却像是看见了双全口型一样,不咸不淡开口。
双全又是一僵,维持着笑容勉强道:“不用,不用。”
北衙那地方都是金贵人,刚来时候看了一眼他就惊了,再多看几眼怕是要被气死,他可没那勇气去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