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未曾愣神多久,扯起一抹笑容,冲着段风玉点了点头示意。
这厢,段风玉正偷偷笑着,身侧丰安公主瞧见,不由得心下奇怪,开口问道:“玉儿,看什么呢?”
段风玉笑眯了眼睛,悄摸着拿扇子指了指对面,另只空着的手抱着丰安公主手臂,低声道:“母妃你看对面,那个特别好看的姐姐就是沈姐姐。”
丰安公主一愣,随即便朝着对面看去。
她自然知道自家儿子最近一直在追着沈家那位姑娘跑,只是回京数日恰好赶上沈凌忙,她还从未见过人到底长什么样,心里对这个素未谋面却制住了自家儿子的姑娘十分好奇。方才入席时看到沈家席位上只有三人,她还有些失望,以为今日也看不到人了,不成想原来就在对侧。
说来倒也是,沈家这姑娘是有品级的女官,也是能自己坐桌的。
丰安公主遥望对侧,见靠左的那位姑娘才跟自家女儿打了招呼,如今突然对上她视线,那姑娘也不慌乱,冲着她擡手行了个虚礼,落落大方。
丰安公主稳着嘴角,温和笑着冲人点点头。
段风玉一直在旁瞄着,等沈凌视线移开后便立刻用手肘推了推丰安公主:“怎么样怎么样,我之前没说错吧,可好看了!”
话罢,她又像是不服一样,小声嘀咕道:“段风辞还真是好眼光,幸好人家还没接受,不然他不得天天在我面前烦……”
她声音虽小,离得近的丰安公主却听得清楚,不由得笑开了花,抽出手在她鼻尖刮了一下,“就罚你吃了一天醋芹,现在还气着啊?”
丰安公主余光再次扫过沈凌,附和道:“是好看,懂礼数又能干,也不张扬,沈家女儿自然是不差的。只是看着清瘦,人年纪还小便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也是不容易。不过……这样的姑娘都不怎么会需要旁人,辞儿怕是要再努努力才行。”
闻言,段风玉却撇了撇嘴:“多努力才好呢,最好沈姐姐再多耗他个把月大半年的,让他总来管我!”
丰安公主哑然失笑。
这双儿女小时候还好,段风辞性子和顺些,从不跟这个妹妹争什么。只不过这几年段风辞转了性子,两人渐渐谁也看不惯谁,几乎是天天闹,大多时候都是段风玉打不过人吃闷亏,她倒也习惯了。
“说起来,你哥哥去哪了?”丰安公主左瞧右瞧,看了满宫也没看见自己儿子在哪。
段风玉摆了摆手,端起一杯茶满不在乎道:“谁知道去哪了,估计是有事吧。”
“陛下驾到,皇后驾到。”
一声高呼打破殿内氛围,早已入席的人纷纷从座上起身,转瞬便跪了一地。
“免礼,今日是宫宴,诸位尽兴便好。”宏元帝携着皇后坐上正位,视线扫了一圈,没看到本该在位置上的几个人,宏元帝不由得心下疑惑,问道:“万宁和太子呢?”
他话音才落,那厢陈淮便进了殿,跪在中央朗声道:“儿来晚,请父皇母后恕罪。”
“起来吧。”
“去哪了来这么晚?”皇后温声问道。
陈淮应声站起身:“万宁备了贺礼想在宴前献上,儿便去看了看。”
宏元帝眉间微挑:“贺礼?”
此时此刻,陈淮倒是不怕他这父皇了,不紧不慢答道:“禀父皇,正是。”
他迈步入席,站在位子上拍了拍手,随后便有长队舞女走上,在中央放了个画布,舞女围了一圈。
乐声渐起,舞女随之曼妙起舞,水袖飘摇,挥动之间袖摆尽数击在画布之上众人这时才看到,那水袖上竟都抹了彩墨。
彩墨挥洒,不知不觉间已一舞过半,那乐声渐歇,舞女也随之各自散开,三两聚在一边合摆一个姿势。
突然,一人携剑入殿,一剑刺穿那画布,旋即又几个步子跳到前边,伴着不知何时响起的鼓乐,来人翻身挥剑在画布各处肆意点着,一剑便是一个小物件嵌入。
“嘭!”
随着鼓乐停止,这人的剑也随之停下,她转身手挽剑花利索收剑,跪在地上粲然一笑道:“万宁以此画贺新春,愿父皇万岁安康,母后千岁无忧,愿大周国祚绵长。”
宏元帝看了半晌,始终没看出她意图,不由问道:“万宁,你这画画的是什么?”
万宁将剑丢给一旁内侍,站在已经变了一番模样的画布旁边:“父皇请看。”
“这里是万都,这里是如州、洛州、易州……”她每说到一地,手也跟着在画布间动,玉石、纸花一一点过,最终将所有地方点完后,她再次展开笑容,道:“前些天儿去了西市,才知那百行百业、异族人聚集的传闻不假,儿想,父皇是万民之主,大周包罗万象,儿便购置了天下各地的名墨和各族的物件添于画布之上,这便是万象天下。”
听她此话,宏元帝这才发现,这画的轮廓分明是大周疆土,山川河流散布,每一州又用着不同的物件点缀上,万都之处是一朵牡丹花,其他的各式各样零星分布着,的确是万象齐聚一画。
宏元帝不禁畅怀大笑:“好一个万象天下!好一个万宁啊!”
“万宁最得朕心。”宏元帝欣慰道。
他正说着,一旁掌声传来,燕齐坐在席位上笑吟吟道:“原来这位便是万宁公主,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非同一般,燕齐拜服。”
万宁本还笑得开心,见了他却是身子一僵,忍不住腹诽着:装什么不认识,不说话也没人拿你当哑巴。
她心里骂了几句,面上却依旧维持着笑容,谦虚道:“王子谬赞,万宁愧不敢当。”
宏元帝也略微敛了笑意,“这贺礼有心了,万宁,你先入席吧。”
万宁瞥了眼左侧自己的位子寸步未移,转而说道:“父皇,我想坐那边。”
她指着沈凌的方向,笑容明媚道:“你看皇兄和姑母都有人陪,儿自己坐那多孤单嘛!”
“万宁。”皇后嗔道,“不得胡闹。”
宏元帝却满不在意挥了挥手:“无妨,去吧,想坐哪就坐哪。”
“谢父皇!”万宁喜笑颜开,三步并作两步,顷刻便到了沈凌身边,待坐下后她低声问道:“方才我做得怎么样?”
沈凌递给她一杯茶:“很好,很出色。”
万宁接过茶杯便一饮而尽,随后她拿起一旁扇子轻轻摇着,小声嘀咕道:“本是开心的事,都因为……”
万宁欲言又止,顾忌着场面也没再出声,她转头望了一圈,左瞅右瞅狐疑道:“庞沁呢?怎么没见她?”
“回家了,我放她到上元才回。”
庞沁自小便被送到宫中,不比空青家就在万都,她家离得远,这么多年也从未有机会回过家。年前,万象宫事情完后,沈凌便准了庞沁回家,算准时间,她这会儿该是在家中陪父母才对。
万宁了然没再多问,低头开始寻觅桌上的糕点。
这时,燕齐道:“公主贺礼既已献上,那这比试可否开始了?”
万宁动作一顿,侧头看向沈凌,见她点了点头才放下心来,低头捏了块糕点塞入口中。
“自然,王子若是准备好,现在便可开始。”陈淮再次站起身应下,他沉稳开口介绍道:“经与燕齐王子商讨,本次两国比试共五局,分为乐、诗、骑、射、武,一人只可参与一次。”
“这第一局的乐即音乐,琴曲一类皆可,由在场紫牌一桌的十位共同评定,支持人数多者胜。这十位均是懂乐之人,其中一半是汉人,另一半是回兰人,还请诸位放心。”
陈淮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托于身前,温声道:“王子请。”
他正要叫人,燕齐却突然出声道:“慢着。”
“既是两国英才比试,不妨加个规定,凡年纪二十五以上者不得参加,如何?”燕齐不慌不忙道,“小辈之间切磋一番,小打小闹点到为止也就罢了,就不需长辈们出手了。”
陈淮没想到他这一出,本就是撑着场面,顿时又变成了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呆愣在原地。
一旁的沈凌不禁心下一沉。
临到比试关头又加新规,还说得如此自然,倒真是提前准备好了。只是他这要求提的也算正常,他们倒是没什么理由拒绝。
“依王子所言。”宏元帝道。
陈淮额间不禁有些冒汗,硬着头皮躬身应道:“遵旨。”
“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燕齐含着笑意,不急不躁拿起酒杯,似是苦恼一样说道:“第一局是乐,我们回兰人对这东西没什么了解,也就我家栩栩会一些琵琶,用你们汉话说叫什么,对,献丑了。”
“唉,栩栩,你去吧。”
他身后,侍女着装陪侍在侧的栩栩福身一礼,随后缓步到了中央。
他喊人喊得轻松,陈淮却慌了阵脚——依照他和沈凌本意,前两局优势在他们,是必须拿下的。他们早就找好了教坊圣手来,本该是万无一失,只是如今这倒霉催的,那圣手偏偏过了岁数。
现在再去找人,怕是要迟。
陈淮焦头烂额,一时慌乱不已。
正此时,一旁坐了许久一直默不作声的陆侧妃环顾一圈,见始终没人出声,她起身平静道:“妾学过一点琴,也献丑了。”
沈凌默声看着她走上台,侧身又对着身旁的赵玄霜和万宁一人低声说了几句,赵玄霜悄然离去。
台上,陆侧妃试了试音,随即一曲便出。
泛音慢调,禅音悠悠,恍然间似是一支梅花凌霜开,又像是孤身觅山间,耳畔声阵阵,恬静幽清之间又有仙风蕴藏。
原是一曲《梅花三弄》。
陆侧妃所言“学过一点”,当真是自谦了。
曲罢,万宁腮帮子还鼓着,喝了杯茶将点心咽下去后,她偏头低声道:“以前只听过皇嫂的筝,倒是不知小嫂嫂竟还有这样的琴功。”
沈凌轻点头,低头抿了口茶,道:“更难得的是心境,她是太子侧妃,又身处宫宴之中,这样安宁平静的心境实属少见。”
只是,这琴声中似乎带着些悲伤之意,也不知悲从何来。
台上,陆侧妃让开身缓步回了位子上,依旧平静得很,甚至自始至终都没跟陈淮说过一句话。
见她下场,栩栩抱着琵琶福身一礼,转轴拨弦间便又是一曲《阳春白雪》。
先头还是明快活泼之风,连雨入江,急急未止,而后又是逐步上扬的生机盎然之景,还未体会完全,便是裂帛惊响,轻盈流畅交杂着铿锵之感,在四射的泛音中蓦然一顿,随即不断加快,强劲扫弦,刹那曲终。
曲虽已完,却是意犹未尽,全然解了陆侧妃方才的悲伤之感,反倒是显露了无尽生机。
沈凌心再次沉了下去。
陆侧妃的琴音已然足够美,一听便是练了许多年,应是极少有人能胜过她,只是没想到,这栩栩竟是个深藏不露的,这手琵琶比之教坊圣手也丝毫不逊色。
此局怕是要遭。
沈凌简单做了个判断。
果不其然,紫牌桌上,最终堪堪打了个四比六,陆侧妃败。
胜负已分,燕齐嘴角勾着笑容,站起身抱着手,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道:“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