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沈凌走到跑马场外,就见万宁站在一旁等着她。看她自己出来后,万宁侧身朝里望了望。
“殿下没出来。”沈凌无奈道。
“我知道,我就看看,你在这他肯定不会出来。”万宁站直身子,若无其事理了理发梢,随后拉着沈凌就往前走,“快走快走,我饿了。出来之前我让小厨房做了冻酥花糕,就等你一起了。你回去的时候给空青带点,别让她下次来我宫里再眼巴巴瞅着,我可不做。”
“好。”沈凌失笑。
-
凤阳阁中,万宁换了宫装坐在桌旁,捏着块红色糕点,抱怨道:“你不在这三个月,连个陪我说话的人都没,我都快闷死了。”
“唉,你这一回来还伤着,冬日这么冷,不知道又要养多久。”话及此处,万宁迟疑片刻,“卫国公今年是不是要回来?你这伤到时候……”
“算来还有二十日,到那时应也能藏住,无妨。”沈凌抿了口茶。
万宁宫中的果茶向来是甜而不腻,阖宫上下也就这里有,只是不成想这次才一入口,沈凌便皱紧了眉头,被呛得猛咳起来。
“咳、咳——你这果茶里边……放了什么?”
这果茶丝毫没有往日清甜之感,反而辣得很,除此之外,似乎还透着股奇奇怪怪的味道,她也说不清是什么。
“呀,我忘了!”万宁一怔,反应过来后赶忙丢了手中糕点,随意两下擦去指间甜腻,一边拍着沈凌后背,一边唤道:“长离,换盏茶来!”
“这果茶本是我特意做给皇兄的,你回来的突然,我就一时给忘了,没想到竟让你喝了,罪过罪过。你最碰不得这些辛辣的,快吃点糕点压一压。”
待到咳声渐止,万宁才宽心坐回去,气道:“还是怪皇兄,哼!他不提什么成婚不就没这事了?”
“太子殿下也是担心你,你何苦跟他过不去,成不成的做主的还不是皇后与陛下,他们不逼你,殿下怎么说也不管用。”沈凌缓过来后倒是不咳了,只是声音还有些哑。
“话是如此,但我气不过嘛!”万宁只手撑着头,另只手已然又将那没吃完的糕点拿起,“皇兄与其操心我,还不如上心点操心操心自己的婚事。皇嫂都走了大半年了,眼下承心还小,他府上也没个管事的人,我看没等到我选驸马,他就要再选太子妃了。”
“不是有陆侧妃吗?”沈凌狐疑问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万宁勾起唇角,擡手抵在唇间故作深沉咳了两声,解释道:“陆侧妃前些日子被禁足了。”
“皇兄生了大气,我还是第一次见他气得面红耳赤。不过生气的原因我倒不知,少阳院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我问了他也什么都不说。”
沈凌微微挑眉。
忽然,她想起什么,迟疑道:“你不会……去问太傅了吧?”
万宁一愣,随后“噗”地笑出声来。她浑身乱颤,腰都差点直不起来,最后笑够了才轻咳两声,问:“你不会以为我是因为这个把太傅气跑了吧?”
“阿凌,你也有猜不中的时候啊。”万宁忍俊不禁,“我又不傻,皇嫂是太傅孙女,我跟他提陆侧妃不是自找没趣吗?我还不如跟他聊承心呢。”
“说起承心,你这几个月不在没看到,承心会走了!前些日子皇兄带她去看母后,小姑娘那双大眼睛盯着母后一直看,笑起来弯成了一条缝,可比皇兄可爱多了。”
沈凌想起之前看到过一次的小姑娘,不由得也轻笑一声:“小郡主随太子妃。”
“可不嘛,皇兄什么时候能有皇嫂那聪明劲,父皇才能放心,只是可惜了。”万宁低声叹了口气。
沈凌自然知道她在叹什么,却也不好说出口。
陈淮虽是太子,可性子一向和顺,人又有些木,在万宁跟前他是皇兄,可在宏元帝跟前就缩头成了鹌鹑,有时声都不敢吭。
宏元帝年事渐高,每每看到陈淮在他面前的乖巧样便暗自生气,恨不能把这儿子塞回去重造。
只是毕竟陈淮是宏元帝唯一还养在身边的皇子,又早早立为太子,再气也没办法。是以宏元帝费尽心思,先是让他娶了韩太傅的孙女做太子妃,又指了礼部尚书陆方案的女儿给他做侧妃。
太子妃玲珑剔透又懂事持家,侧妃则精明能干很压得住人,两人关系也好,一直姐妹相称,称得上陈淮的两个贤内助。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二人似乎生了嫌隙,近些年彼此也少了来往。
大半年前,太子妃难产香消玉殒,只留下一个小郡主,如今侧还禁了足,这东宫怕是又够宏元帝烦心一阵。
万宁摆摆头,将这些事抛于脑后,转头拉着沈凌去看这些时日自己新得的小玩意,像是献宝一样。
待到沈凌从凤阳阁出来已是申时,日头正盛却不暖人,裹着寒风阵阵,在宫道上横冲直撞,沈凌不由得拥紧了身上的狐裘,踏着步子回宫。
只是才到绫绮殿,便见一人倚在殿外栏边,那人瞧见她身形一顿,而后抛了个白眼便起身走回殿中。旁边内侍两边各看了几眼,悄悄对着沈凌行了个礼,将那门掩上。
沈凌眉间微挑,一时失笑摇了摇头。
若不是回蓬莱殿就这么一条路,她指定要避开绫绮殿——自打那年胡婕妤降位后,之后每每再见,这人都是这样,只差把“厌恶”二字写在脸上,她倒也习惯了。
她缓步前行,继续朝着蓬莱殿走,不成想没走几步又撞上一人。
“良媛万安。”来人恭敬道。
他怎么还在这?
沈凌心念微动,屈身一礼还之:“段郎将有礼。”
“良媛好快的消息。”段风辞面露浅笑,却一点不带往日的不正经,瞥见她手中提着的食盒,问道:“良媛这是要回宫?”
“正是。”沈凌迟疑片刻,还是将心底疑惑问出了口:“不知郎将为何在此?”
平南王世子捉拿叛臣有功,宏元帝亲封其为四品金吾卫中郎将,这事一早就传遍了,也算不得她消息快。只是,既然已经封了官位,这人为何还在这里闲逛?
“良媛忘了?今日休沐。”段风辞顿了顿,又补充道:“况且,陛下感念臣远道而来舟车劳顿,特命臣修整一日,待到明日再去上任。眼下,臣还要去拜见太子殿下,便先告退。”
沈凌心下了然也不多问,福身道:“郎将慢走。”
这人看着不显,走近后却冲着她眨了眨眼,转瞬又恢复如常,大步流星向前走去。双全跟在他身后也不敢多说什么,行了个礼几步跑着跟上。
待到沈凌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走远。
金吾卫日日忙着巡街,沈凌本以为这会是他们年前最后一次相见,却不成想接下来几日,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每每她出门,总能在某些地方碰到这人。
明明是在职武将,他却像是清闲极了,每次见着都没半点正事,虽然拢共也说不上几句话,却还是没来由的让人在意。
天气愈发冷,沈凌渐渐地也不爱出去,每日就在蓬莱殿中捧着手炉翻书,慢慢将养着。
蓬莱殿中除了内侍、宫女,其他人因着种种缘故,一向是不与其他宫往来的,也就赵玄霜择了日子回过一趟尚宫局。
赵玄霜从前一直在尚宫局,自跟了她后才舍了那的官位,跟在她身边做侍从女史,只偶尔得了空会回去看看。
待去过一次回来后,赵玄霜便也不再出去,每日抱着书和沈凌围在一起,一个翻一个誊抄,不时还低声商量几句。
她们两个忙着,空青和庞沁就得了空闲。
空青爱甜点,成日跟着蒲若混迹在小厨房中,庞沁向来是喜欢大刀胜过菜刀,从不爱这些,但又实在没处可去,就被拉着当尝味师傅,一连几日下来,竟被空青喂胖了一圈。
她们不出去,旁人自然也不来。后宫静了多年,嫔妃不多,彼此之间往来也少,蓬莱殿也只有万宁时不时过来串个门,拉着沈凌、赵玄霜谈会儿天。
虽说沈凌天天瞧见段风辞很是无奈,这日子却也这样安稳地过了下去,直到那夜骤冷,宏元帝突染风寒。
皇后携了各宫妃嫔去侍疾,沈凌好歹也是明面上的妃子,便也去紫宸殿跟前走了个过场,之后就被皇后以身子弱为由遣了回来,惹得一旁的胡婕妤又瞪了她两眼。
一连几日,阖宫上下都忙了起来,几个妃子轮着侍疾,万宁也忧心着没再来串门,成日跟着一起服侍在御前。国不可一日无君,陈淮身为太子便暂时监国,每日都有一堆事等着他去处理,奏疏堆满了桌案,让人心力交瘁。
待到宏元帝病愈,已是近十日后。
陈淮长松了一口气,即刻将所有奏疏又送回了紫宸殿。宏元帝看着那堆山的册子,一时怒上心头,终于忍不住将人训斥一顿。
这天,虽才至未时却已天色昏暗,沈凌在殿中小憩不久便被空青唤醒——宏元帝传她。
沈凌醒了醒神,换了身正式些的衣服匆匆赶去。
这倒也稀奇,如今已是腊月十九,临近年关,是哪个地方又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才叫宏元帝刚刚病愈就传她过去?
沈凌满腹疑云,却不得不去。
到了紫宸殿,李公公候在殿外,瞧见沈凌赶忙迎上来。
“李公公,可是又出了事?”沈凌问道。
李公公摇了摇头:“陛下只传旨让良媛来,旁的奴婢也不知,只是太子殿下现下在里头,许是与殿下有关。”
“多谢公公。”沈凌压下疑惑擡步进殿。
入了殿,沈凌一眼便看见陈淮跪在阶下,上方宏元帝面色还沉着,却也看不出来什么,只是静静批着奏疏。
“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起来吧。”宏元帝放下手中笔,擡头扫了眼沈凌。
沈凌心下不解,还未来得及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那厢,宏元帝一句话便让她愣在了原地。
“阿凌,你年纪也到了,今日朕做主,为你与太子赐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