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鳏夫，种田为生？”
沈知梧是会种田干农活，但没怎么下过田。
想象不到纯靠自己双手，要如何独自耕耘十五亩，遂再次确认。
“对！爹你在咱们村里田种得最好，咱家稻子比别家都要高一大截呢！”
沈晏虽不知他爹，怎么突然就信了他的鬼话，但愿意跟他回去就行。
依他看来，他爹的执念就是考科举，那他干脆骗他爹种田去！
——都愿意随他出梦种田了，算是放下执念了吧？
沈知梧心下存疑：“果真如此?.....”却没找到漏洞。
即便方才是一时冲动应下，可他做不出食言的事。
“真！爹你快起来，我们去找梦境出口！”
…
沈知梧幼时，有道士为他算过命，言他此生无妻无子，劝他爹娘千万不能让他走科举这一小道。
否则前路有那越不过去的大坎儿，蹉跎大半生，全是无用之功，老来必然晚景凄凉，不如随其修行。
——沈知梧不信命。
十六岁上雍京，殿试前昏迷，醒来后，爹娘带他去无量寺，寻住持企图祈福改命。
无相大师见了他，双手合十闭眼摇头，劝他回头是岸——苦海无边，佛不度化自入迷瘴痴儿。
——沈知梧没回头。
首到昨夜，他还在惦记今日殿试，一夜未眠。
可此刻，斜阳西移，他在爬山。
“爹，你小心脚下，草丛里蛇多，你把我翻一面嘛，我来帮你探路！”
说话的这个，据说是他梦外的儿子，一个沉甸甸的胖小子，正在他怀里一个劲地鲤鱼翻身。
沈知梧觉得自己或许己经疯了，竟然鬼使神差地信了鬼话——西山上有那什么梦境出口？
“偏了偏了，在左边。”沈晏翻不过来，乖乖趴在他爹怀里指路。
走动间，偶有灌木细枝条子往他脸上划，他只好把脸埋起来，时不时倔强冒头。
——在他爹答应跟他回去时，忽有所感指引他去西山。
沈知梧爬得有些累了，手也酸，速度慢下来，想到一个问题：“听村里说，近来有野猪出没，若是咱们运气不好遇到，死在梦里，还能出去吗？”
沈晏还真不清楚，突发奇想：“爹，这是你的梦，你试试控梦，别让野猪出现。”
“嗯？”
“比如，你可以试试在心里默念，让这些灌木避让开。”
沈知梧没应答，只在心内依言试，默念完，没半分动静，他面上不动声色，假装无事发生。
沈晏眨巴眼，问道：“爹，你试了吗？”
“...没。”沈知梧才说完，一阵风吹过。
身旁灌木、脚下草丛，自动往两边倾倒，纷纷为他让路。
像是故意与沈知梧作对，拆台似的。
“哇！真的可以！”沈晏很给面子。
怕他爹尴尬，转移话题：“这里野猪经常下山吗？”
沈知梧继续走，一边默念猛兽退避，一边回答：“也不是，先祖当年把野猪吃到绝迹，泽佑子孙，近来才偶有一两头下山来。”
“二十年前没有？”
“未曾听说过。”
沈晏皱眉思索，想到当年西山寻母狼时，途中遇到的那具野猪骨架，群居生活在深山外围的野猪群，以及留下苍叁便消失不见的母狼与其狼崽。
难道有什么关联不成？
沈晏猜测，或许，是因为有一头野猪被母狼所捕食，野猪群受到惊扰，才转移栖息地。
梦境里没有他，会有苍叁吗，若没有苍叁，母狼还会来西山吗？
不得而知，也没机会知晓。
…
山路坑洼难行，沈知梧默念数遍平坦也没用，心下奇怪。
好在草木一路避让，夕阳下山之前，父子俩总算无惊无险赶到。
沈晏没想到，出口竟在一块巨石上，好巧不巧，正是他曾经盘坐其上修炼的那块。
巨石后面小半截缺了一块，正好成了阶梯状，倒是方便人爬。
“待好，别乱走，小心掉下来。”
沈知梧先将沈晏安稳举放到巨石上，这才爬上去，一眼便见到巨石中央的灰色旋涡。
“就是这个，爹，我们快出去！” 沈晏很高兴，牵住他爹袖子往旋涡拽。
见到出口这一刻，他才真正放松下来。
——只有执念消除，出口才会出现，看来他爹真的放下了！
“好。”沈知梧抱起沈晏，靠近旋涡，正要抬脚踏入，忽而天地昏暗。
风止，虫声鸟鸣停息。
光急速退去，又在瞬间回转，斗转星移无数轮回。
山峦变幻，地势下沉又上升，循环往复。
沈知梧紧紧抱着怀中不知何时昏睡过去的小儿，抬眼环看，周遭一切都在无声无息间全然变化，唯有脚下巨石始终纹丝不动。
在这全然寂静之中，背后忽而传来一声问询：
“六元及第只差一步，当真要离开？”音色清泠如山雪消融、溪涧流淌。
沈知梧方才被自然神奇造化夺去心神，没注意身后忽然出现的人。
听到问话，转过身去，不期然对上一张与自己年轻时九分相像的脸，身着青衣玉冠，仙缕无织，不似凡物。沈知梧一时滞住，缓了缓才警惕问道：“不知阁下是？”
“吾即你，又非你。”
沈知梧不解：“阁下何意？”
“无关紧要。”青衣人一步靠近，朝沈知梧怀中昏睡的小儿伸手。
在触及那软乎头发之前，稍有迟疑，再想往前时，被沈知梧后退避开。
后退三步，及至巨石边缘，远离青衣人后才停下质问：“你对我儿做了什么，致他昏迷？”
周遭景象早己停止变幻，巨石此刻立于平地，竟在一处村庄中，房屋稀疏排列，布局陌生，显然不是沈家村。
青衣人僵在半空的手指蜷了蜷，叹息一声遗憾收回，负在身后。
对着沈知梧冷淡回道：“睡着了而己。”
视线最后在他怀中小儿身上停留几息，青衣人身形慢慢消散，只留下一句久久回响：“此界初生，因果虽未成，然其生父不可丧命于他手，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