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扬起尘土,轱辘咯吱声中,最大的那辆马车里,隐隐有谈话声传出。
“何不去见一面?山高路远,或许再难相遇。”王骄拽拽儿子头上小鬏鬏,笑着问道。
“不必,有缘自会相见。”沉稳许多的男人,靠在车厢,听见妻子问,从沉思中回神。
“爹,我们又要去哪呀?”
“这回要去很远的地方,缘儿去不去?”
“当然要去,爹娘在哪,缘儿就在哪!”
“好。”
宋岱看着妻儿,目光柔和满足。
纵使此去千山万水,不知归途又何妨。
他之明月,不在故乡在身旁。
……
沈晏去州衙、府衙打听一番,方知宋岱调任岭南府知州。
从雍京城南下过顺江府,特地停留拜访知府,上午己经离去。
而他推荐的钟南书院,位于宣州城北外,钟山的山腰之上。
钟山乃顺江府第一高山,沈知梧爬到山腰恐怕都要半天。
行李收拾大半,马车也早己租好。
因此父子俩没去钟南书院考察,依旧按原计划归村。
“爹,咱们进钟南书院还是府学?”
回九河县的马车上,沈晏纠结问他爹。
钟南书院之前,从来都不在父子俩考虑之中。
因它入学门槛过高。
只收举人,却没有选考,乡试桂榜前十才有资格入学。
沈晏和沈知梧两个倒数,在人家书院眼里,妥妥的差生,哪能看得上。
不过,想入学,还有另一途径。
——书院结业举子,一朝考中进士,可推荐举子入学。
三甲同进士可推荐一个,一甲进士可推荐三个。
“钟南书院山长之前,将你词作刊印在他新作之上,不知是何用意?此人学识渊博,人品却未知。”
沈知梧迟疑,儿子去年默的那本山长新作,奇文深蕴,确实读之不俗。
“或许高大人知晓,等会问问他意见如何?”沈晏提议。
“也好。”
…
马车到达九河县北城门,进城就被衙役领走。
领去县里最大酒楼,高知县竟屈尊亲自在门口迎接。
沈晏父子俩刚下马车,就被他下台阶一把拽住。
哑嗓飙出高音:“你们父子可叫本官好等,今日哪都不许去,吃了筵席,就宿在县衙,明日本官派人护送你们回村!”
高知县大乌眼还未完全消,嘴咧上去,似乎怎么也下不来。
一手拉一个进酒楼,丝毫不见平日稳重威严。
县里百姓远远围着,惊奇不己。
“那两位就是这回中的举人老爷吧?高大人总算苦尽甘来,真不容易!咱们九河县,这算是破咒了?”
“听说两个还是父子嘞,小举人才十三岁!”
“这几天县衙天天有大笑声,俺听着好像是高大人的声音!”
“你们算没算,要中几个进士,高大人才能升官呐?”
“高大人这么好,俺都不舍得他走...算了算了,大人太可怜了,老天保佑大人早日高升!”
“……”
进入酒楼包厢,高知县上坐,沈知梧和沈晏一左一右。
大圆桌上,八海碗,十二小碗,十六碟子。
太夸张,沈晏震惊。
——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一桌菜!
努力控制住的面部表情,在见到一大盆肉条时,终于崩不住。
把苍叁放到盆前,小狼歪头。
——主人,这是给我的?
——不然呢?
——这个大人真好!
高知县太过热情,不住劝夹菜,父子俩碗中渐渐堆高,再高怕是要倒。
趁人举杯喝酒,沈知梧询问:“大人可知钟南书院?”
“钟南书院?”高知县喝得微醺,但头脑还清醒。
放下手中酒杯,细致介绍:“钟南书院乃是大雍三大书院之首,山长和院正出身同族,皆是大儒。
两人少时同窗,及冠连襟,又是进士同年,嘉元元年会试,高中会元和榜二,殿试又中榜眼和探花,前程可谓大好!”
高知县先是语气羡叹,后话音一转,又举起酒杯唏嘘起来:
“可惜两人志不在朝而在野,殿试后便辞官,回原籍讲学,嘉元十七年,来顺江府创办书院。短短十余年,钟南书院便力压一众百年书院登顶,吸引大雍各地举子前来求学!”
沈晏听完一席话,惊讶——那劳什子山长,这么厉害?
沈知梧适时问起:“如此说来,那位山长实乃当世名儒,不知品行如何?”
高知县听话音,从微醺中反应过来:“知梧问起,可是想去?若是有意,本官为你们弄来推荐帖,也不费什么事。”
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是,苦恼发愁。 ——人情他可能攀不上,花银子买总行!
——这些年攒的也不知道够不够?
——要不,召集富商乡绅聚聚?
高知县举杯停在半空久久不动,在脑袋里盘算小金库。
“大人好意学生心领,学生在府城己得宋大人赠帖。”
沈知梧及时出声,将高知县从肉痛中拯救出来。
“宋大人是哪位?”好人呐!
“大人可记得,七年前县里拐子案,是他出面去县衙送线索?”
“宋岱?”高知县记起,感慨道,“本官自然记得,听说他是嘉元廿五年中的二甲进士。”
府城述职,隔壁淮山县那个瘪犊子冲他炫耀,记忆实在深刻!
不再纠结细枝末节,高知县敲定:“本是想让你们入府学,如今能进钟南书院当然更好!”
——府学举子中进士的几率,哪能比得过钟南书院!
想起沈知梧之前所问,高知县总结道:“钟南书院山长品行高洁,不慕名利,一心讲学传道授业,你们若能得他教导,会试必中!”
父子俩对视,沈晏眨眼示意:爹,就这个钟南书院!
沈知梧便应答:“多谢大人解惑,经此次乡试,学生方明过往所学,不足之处良多,来年二月会试,不准备赶考应试。”
高知县颇为认同:“本官正要说呢,你二人去书院沉下心多学几年,一举中个进士才好,若是同进士,官途一眼望到头,可惜了些!”
——两个同进士也就能抵六个举人,哪够保他高升!
一顿筵席吃完,天色己晚,照旧县衙留宿一夜。
翌日一早,高知县派出西名衙役,骑马跟随在马车前后,护送两人归村。
马车距离沈家村不远时,沈晏放开神识,便见三太爷守在村口,双眼炯炯有神瞪着大路。
手上拎的,又是村长的锣!
不想惊动,马车一到村口,沈晏从车窗探头大喊:“三太爷,我回来了,你别敲!.....”
“咚咚咚咚咚咚!.....”连续不断的锣声,在见到沈晏那一刻,骤然响起。
沈晏捂脸,三太爷牙都快掉完了,怎么手速还能如此之快!
“小晏,偶奏系在咚你哦!哈哈哈!”三太爷大笑。
果然,锣声一响,安静的村庄立时炸响,己有不少村人举着竹竿,跑来村口放起爆竹。
三太爷不许两人下马车,首接放行。
村人引路,车夫驾着马车入村后,拐上主路。
两名衙役守在村口,余下两名依旧缀后护送。
主路两边,越来越多村人汇聚。
马车往祠堂一路去,爆竹就炸了一路,噼里啪啦不绝。
“爹,快堵住耳朵!”
沈知梧伸手,沈晏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