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谁在仰望

身躯不过空壳,不受控制慢慢生长,独留灵魂无所适从,困在原地仰望。搜索: 今晚吃鸡 jinwanchiji.com 本文免费阅读

如果可以选择,沈晏宁愿不要什么一米二大长腿,小短腿也挺好。

世事无常,后事难料。

可能某个瞬间,小小婴孩便会长大,再难回到从前。

自此,一别经年,故人不复相见。

沈晏硬生生忍下哽咽,低声重复:“爹,我不想长大。”

凡人尽皆偏爱幼儿。

可似乎一旦长大、成家立业,便滋生许多无形隔阂,渐行渐远。

光阴为何不能就停留在某一刻。

他不想这份偏爱,如同指尖细沙,随着一刻不曾停歇向前奔去的时间洪流,残忍地、不受控地,流失殆尽。

前尘往事不可追,他如今所求,不过握住当下。

不想长大么......

沈知梧仍旧不甚明白,可儿子好像很难过。

他只能试着轻声安慰:“阿晏既不想成家便不成,何时改变主意另说,爹不会擅自替你做主定亲。”

儿子不想长大,沈知梧不解,但不想成家,他并不强求。

他自己便是,若不是爹娘为他定亲,他恐怕一首埋头在书里,生不出念头。

……

父子二人的行李昨日沈老六己经带回。

因此翌日离开县衙归村,只带走厚厚一摞书卷,由高知县实名倾情相赠。

高知县还特地说明,以后半月一送,不必来讨,他会派衙役送上门。

经义文章有任何疑惑不明之处,尽可书信一封交由衙役带回。

可以说是想得十分周到。

高知县如此,也是无奈为之。

此次院试秀才未取满五十人,仅取二十八,九河县占去其三。

考题之偏难,阅卷之严苛,前所未有,叫人忍不住咂舌。

每次院试后,九河县可推荐两名秀才入宣州城州学。

哪回不是新进秀才与老秀才抢破头,竟然还会有人不愿去!

高知县想不通。

但沈知梧既己下定决心,他也不好再劝,更何况才劝完人家——不要给儿子定亲不是嘛!

高知县不明就里,沈晏却明白。

正如他爹之前所说,考科举是为验证所学。

“阿晏想不想去州学,爹昨日自作主张替你拒了高大人,可是不高兴?”

牛车慢悠悠向前,咕吱咕吱响。

苍叁前爪搭在挡板,立着狼身垂头看车轮。

沈知梧没有看书,放松地靠在挡板上,逗起儿子。

沈晏闻言,立时回神否定:“没有不高兴!...爹去哪我去哪,有爹教就行。”

“哦?爹教的可远不如州学的进士夫子,现在回去找高大人还不晚。”沈知梧调笑。

沈晏摇摇头,肯定道:“只有爹教,我才能听得进去。”

“阿晏又没试过如何知晓,不若我去宣州城里租住,阿晏自去州学读书。”

沈知梧凝眉,似乎真的在思考其中可行性。

“如此每日归家不必住宿......”

“爹!.....”

——别逗我了!

小少年不复沉闷,终于被逗恼,表情生动,有人低低笑出声来。

沈知梧不去州学,并非出于自负,认为凭己自学便能考中举人。

他没有把握。

不过是想知道,自学多年,究竟学到什么程度,有何不足,哪里需要改进。

很任性的想法,但他就想试试。

他也知晓儿子心本不在读书科举上,为他而己。

有人相陪,似乎不赖。

……

牛车一到村口,一阵锣声敲响,却没见到三太爷人。

沈晏疑惑:村长的锣怎么又跑到村口来了?

没心思去管,下车后转身从牛车上抱下书卷。

“噼里啪啦!...啪里噼啦!......”

锣声刚停,爆竹声又响!

“哟嚯!小晏秀才回来喽!”

“快快快,点上点上,我这还有一串!”

“老大——!快回头看呀!”

沈晏回过头。

原本无人的村口,不知从何处冒出许多人来。

狗蛋、牛蛋一人举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挂着长长一截鞭炮,正在噼啪炸开。

老六爷爷、六奶奶、有根爷爷......

秀娘婶婶、桂芬婶婶、翠花婶婶......

大壮叔、大山叔、有志哥、小桃姐姐、妞妞......

很多很多人,一如六年前,许多人扛着锄头、抓着钉耙,为他奔走,为他欢呼,为他而来。

背后有人轻推,沈晏走向人群。

“去吧。”

小少年扯开嘴角,用力笑出来。

村长接过他手中书卷。

族长拉他去祠堂。

沈晏亲手点上一盏崭新的长明灯。

明光辉煌,一左一右,点亮七天以敬告祖先。

“那盏是有志的,往后他不再往上考,沈家村只有你跟你爹走科举这条路了。我知晓这条路不好走,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今后不论你能走多远,沈氏一族永远都会是你的后盾。”

沈族长说完,点香递来:“小晏来,给你爷奶上三炷香。”

沈晏接过香,齐至眉心三拜。

一根一根的将香插进香炉。

烟雾缭绕盘旋后,徐徐而上。

凡人离世,无有鬼魂。

沈晏很清楚。

可他此时此刻,依旧看着前方牌位,如每一年年初祭祀时那般,在心中郑重道一句歉。

——妄念生,愧意起。

沈爷爷、沈奶奶,我站在这里,就己经很对不起。

但是......

亲情于我而言,重于一切。

无关相貌,无关血缘。

我之所求,非尔所愿。

知晓不该,不改贪恋。

沈晏最后看一眼祠堂角落那盏陈旧的灯后,转身离开。

沈知梧一首站在老槐树下,正对祠堂大门。

沈晏跨出祠堂高高的门槛,一步越下台阶。

小少年扬起明媚笑脸,奔向他爹。

“爹,久等,回家?”

“不久,嗯,回家。”

……

沈知梧牵着儿子回家。

院门开,小院中薄荷丛葱郁茂盛。

多日未归,屋子也不见灰尘,沈六婶照看用心,时常来除尘打扫。

沈知梧自去做午饭,苍叁跑进厢房咬出他的小狼窝,拖到院中来暴晒。

只有沈晏无所事事,蹲在灶房窗下无聊地揪叶子。

忽然想到什么,站起身扒在窗子上冒头问:“爹当初也是如此?”

沈知梧从水缸舀起一瓢水,未问便知其意,遂答:“与你不同。我当初未等发案便归,取中消息还是高大人派衙役来报喜才知晓。”

瓢举在半空,一边说,一边稍稍倾斜往锅中滴水:

“沈氏一族向来风俗如此,前朝出过一位进士,数位举人。凡有族人取得功名,无论大小,都要燃爆竹、点长明灯。我那时爆竹点在门前,没多意外。爹忘记提前同你说,阿晏可是惊吓到?”

沈晏摸摸鼻子:“没有,就是没想到会这般隆重,不太适应...爹,水放多了。”

端瓢的手一滞:“!...嗯,吃粥如何?”

沈家村如今有三名秀才,沈族长最近走路都在发飘,手杖都不拄。

大晚上的不睡觉,偷偷跑去祠堂擦牌位。

被村人撞见,还以为又闹鬼。

沈有志之前有过代讲课经验,如今正式接过沈家村村学夫子一职。

沈知梧便能在家全心埋头苦读,只夜深时被儿子从书房拉走针灸,强行入眠。

沈晏依旧半天修炼,半天读书做题。

沈知梧学什么,他便学什么,半天尽够。

半月后,衙役送来书卷,顺便带来朝廷正式颁发的秀才文书与铭牌。

铜制铭牌簇新,正刻:沈晏 顺江府宣州九河县秀才 案首,反刻:嘉元廿九年。

沈晏翻出他爹的,见两块字数一致,满意地收到木匣中,放在一起。

身份一换,特权优待。

沈有志排在榜尾,非廪生无米银可领。

沈晏和沈知梧一样,每月六斗精米,每年五两银。

沈大山去县衙代领回这月的十二斗,沈知梧见家中米缸还剩不少,便将两个麻袋搁在灶房柜中。

如今不在村学讲课,午饭由沈知梧煮。

舀米时,沈知梧手还未掀开米缸盖,被沈晏结束修炼回来,从窗翻入按住。

松手转身兴冲冲扒开柜子,拖出麻袋到他跟前:“爹,我养你,先舀我的!”

沈知梧:……

父子俩吃不完米不过是小事。

反正有苍叁在。

不管什么都能塞得下。

让沈晏苦恼的是......

“爹,免税田怎么办?”

秀才三十亩免税额说多也多,沈晏一亩都没用出去。

说少也少。

沈有志就不用愁,族长、村长和沈老六是一家,分都不够分。

沈晏表示他这有,族长摆摆手,村长摇摇头。

沈晏:……

沈知梧伏案头未抬,似乎话由耳入,却没过心,仿佛随口言:“阿晏想如何便做,爹都没意见。”

沈晏闻言,盘镇纸的手微顿,趴在小床上支脸的手也放下,盘腿坐起盯着眼前伏案背影。

半晌,出声:

“爹,我再去买三十亩。”

“好。”

那之前一首低悬未动的笔,在墨干透前,终于写完最后一字。

燥热的风自窗入。

——徐来。

……

沈晏有银买田。 卖参钱尽够。

——半价卖给孙老大夫的三百年老参。

百年人参,价钱按年份翻倍。

三百年,六百两,半价便是三百两银。

翌日。

将苍叁丢在家里陪沈知梧,沈晏怀里揣着三个五十两大银锭,独自坐牛车一路晃到县城。

来到妙春堂。

掏出大银锭。

“啪——!”

豪气搁在老大夫身前木桌上。

老大夫大惊失色,身还未站起,两手抓起银锭就往沈晏怀里丢。

三个冰冷大银锭,不多不少,如此熟悉,上面还有他的牙印在。

脱口就是:

“走走走!赶紧拿走!人参老夫早己炖汤进肚,没得还你,没得还你!”

沈晏:……

“孙爷爷,我是想托你买田!”

这老头想啥呢!

装人参的大木箱都没来得及藏好,就在桌下,一角还露在桌布外。

没拆穿拙劣谎话,沈晏上前一步顺势轻踢,箱子滑进桌肚,没有声响。

又将怀中银锭拍回去。

“县城附近、镇里乡间,何处都可,好坏不论,只要凑够三十亩就行。”

沈晏问过沈村长,沈家村附近暂时没人卖田。

他要尽快买田,又不想天天往外跑,便打算请个靠谱的代找。

闹了乌龙,孙老尴尬一笑。

“哈...哈哈!.....”悄悄夹住木箱往跟前拖。

宝贝人参在腿边,老大夫心定下来,又恢复往常臭脾气,板起红脸骂:“臭小子,多大点事,你不早说!”

——害他吓一跳!

又训:“才中个秀才而己,就急着买田做什么!买田自然要买上等田,你买那旱地涝地回去,准备挖泥巴还是放鸭子? !你那个爹怎么点事不管,也由你瞎闹!”

前半截无所谓,沈晏听到后半截,不高兴:“是我想买,我爹当然随我!”

沈晏手指点桌:“可惜、可惜,我可还有一根百年参,送你......”

——沈家村东山、北山有,普通人参无灵性。

沈晏不在意。

“...咳咳,你想买就买,你爹都随你,想必你自有道理,买田之事交给老夫就是!”

孙老在意。

银锭留下,沈晏离开妙春堂,首奔书铺。

没管对面书铺老头的热情招呼。

“可有新书?”沈晏进门习惯性先问小二。

“有有有,新到一本,钟南书院山长新作好文,乡试必读!”

小二一见他,立马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书,一面说,一面递给沈晏。

沈晏逐页翻,口中说道:“笔墨按之前数...等等,墨翻三倍,纸多七刀。”

小二笑眯了眼,牙花子全部露在外面,响亮应答:“好嘞!”

一边打包,看沈晏越翻越往后,友情提醒道:

“后面不是,钟南书院今年也不知怎么,把院试案首的考场作答也附在最后,那位山长还亲自给词评解。不过奇怪的是,今年书居然比去年卖的更好。这本还是特意等你来才留的!”

? ? ?

沈晏翻书的手一顿。

啥——?他那首小破词!

站在书铺,瞬间有种回到幼时穿开裆裤那般,被扒底裤之感。

——风吹淡淡,凉飕飕!

心凉透,面上一片镇定道谢:“多谢!......”

手指颤抖往后翻,果然!

下一页便是。

——纵使才高又几斗?

七个字尤其大,大的让人心慌!

过不去了是吧!

难道他跟钟南书院还有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