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六带着孙六残部一路疾行，身后不时传来零星的爆炸声——那是陈大河沿途埋设的延时地雷在收割追兵的性命。孙六的左臂被弹片划开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浸透了绷带，但他仍咬牙坚持着，时不时回头望向徐州方向。
“别看了！”张六一把拽住他，“大哥说了，在预定地点汇合！”
孙六甩开他的手，声音沙哑道：“王团长还在城里！”
张六沉默片刻，最终只是狠狠吐了口带血的唾沫：“走！”
王团长带着最后的百余名残兵死守东门第二道防线。日军的炮火几乎将城墙夷为平地，坦克的履带碾过废墟，机枪子弹如暴雨般倾泻。
“团座！弹药快打光了！”一名士兵嘶吼着报告。
王团长靠在断墙后，看了一眼时间——下午3点20分。他突然想起三天前作战会议上，自己笑着说："俺家那小子刚满月，等打跑鬼子爸爸带你......"现在想想这句话或许永远不会有下文了。他咧嘴一笑，满嘴是血道：“弟兄们，再撑半小时，百姓们就能全部撤出去了！”
话音未落，一枚炮弹在附近炸开，气浪将他掀翻在地。他挣扎着爬起来，耳朵嗡嗡作响，视线模糊中，他看到通讯兵踉跄着跑来，嘴唇翕动，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王团长晃了晃嗡鸣的脑袋吼道："什么？"
通讯兵凑到他耳边，声嘶力竭地喊道：“军座命令我部10分钟后引爆城中炸药，执行断尾预案！”
王团长怔了一瞬，随即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决绝：“好！好！告诉军座，我王铁山绝不辱命！”
他转身看向剩余的弟兄大吼道："兄弟们！最后一程，咱们送小鬼子归西！"
残兵们默默地站起身，有的捡起刺刀，有的抱起最后的手榴弹，互相搀扶着，汇聚到了王团长身边。?y^o?u!s,h/u/l\o^u`./c~o\m/
此时城外，杨刚正率部护送最后一批百姓撤离。远处徐州城内突然传来一连串震天动地的爆炸声，火光冲天而起，整座城池在烈焰中颤抖。杨刚勒住战马，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握缰绳的手突然攥紧，粗糙的缰绳勒进掌心渗出血丝。
“军座……”刀锋低声道，“王团长他们……”
杨刚没有回答，只是回头死死盯着那座燃烧的城市，仿佛要将这一幕刻进骨髓。良久，他缓缓开口道：“走。”
爆炸的余波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军座，前面就是岔路口了。"刀锋驱马上前，低声道，"按计划，我们应该走北面的小路。"
杨刚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扫过蜿蜒前行的队伍——衣衫褴褛的百姓，相互搀扶的伤兵，背着孩子的妇女。队伍行进的速度慢得令人心焦，但没有人抱怨，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偶尔的低声啜泣打破沉默。
杨刚沙哑着嗓子道："走小路吧，派侦察班先行探路，注意警戒。"
刀锋点头领命而去。杨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徐州方向收回。王铁山那张总是带着憨笑的脸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还有那句"俺家那小子刚满月，等打跑鬼子..."。现在，那个孩子永远等不到父亲回家了。
队伍继续前行，夕阳的余晖渐渐褪去，暮色如血，队伍在沉默中拖出长长的影子。杨刚不时抬头查看队伍情况，注意到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被母亲牵着走，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破旧的布偶熊。小女孩走路的姿势一瘸一拐，显然脚上有伤，却倔强地不哭不闹。
"军座！"通讯兵急匆匆跑来，"侦察班报告，后方三公里处发现日军侦察兵活动痕迹！"
杨刚心头一紧道："传令，全体隐蔽加速行进，保持静默。命令后卫班加强警戒，随时准备战斗。"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队伍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y^o?u!s,h/u/l\o^u`./c~o\m/百姓们自觉地放轻脚步，母亲们捂住孩子的嘴，连咳嗽都强忍着。
杨刚示意刀锋靠近，低声道："如果遭遇敌军，你带一个排保护百姓先撤，我率部断后。"
命令刚下，林间的鸟群突然惊飞。刀锋还未开口，远处传来一阵异样的嗡鸣——起初微弱如蚊蚋，但转眼逼近，撕裂空气。
"是敌机！"杨刚大吼，"隐蔽！"
人群顿时乱作一团。百姓们惊慌失措地向路边的树林和沟渠奔去。杨刚看到那个抱着布偶熊的小女孩被慌乱的人群撞倒，她的母亲拼命想挤回去救她。
"刀锋！带百姓隐蔽！"杨刚拔腿就向小女孩冲去。
天空中出现两个黑点，迅速放大成日军侦察机的轮廓。杨刚一把抱起小女孩，刚跑出几步，第一颗炸弹己经呼啸而下。
"轰！"
爆炸在距离杨刚不到二十米的地方炸开，气浪将他和小女孩掀翻在地。杨刚本能地将孩子护在身下，碎石和泥土如雨点般砸在他背上。耳朵嗡嗡作响，世界仿佛突然安静了，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随后第二颗炸弹落在人群最密集的地方。
惨叫声瞬间撕裂了黄昏的宁静。杨刚抬头看去，眼前的场景让他目眦欲裂！断肢残躯散落一地，一个失去双腿的老人在地上爬行，身后拖出长长的血迹；年轻的母亲抱着己经不会哭喊的婴儿，呆滞地跪在血泊中。
"妈妈！妈妈！"怀里的小女孩突然挣扎起来，哭喊着要去找母亲。杨刚死死抱住她，目光焦急地搜寻着。
"在那里！"刀锋不知何时来到身边，指着不远处一棵被炸断的树。小女孩的母亲被压在树干下，鲜血从她嘴角溢出，但她还活着，正拼命向女儿伸出手。
杨刚抱着小女孩冲过去，和刀锋一起试图抬起树干。树干太重了，即使用尽全力也只能抬起一点缝隙。
"萍萍...听话..."母亲气若游丝，染血的手指轻触女儿泪湿的脸颊。
"妈妈别丢下我！"小女孩紧抓母亲逐渐冰凉的手。
母亲唇边绽开最后一个微笑，手突然垂落。小女孩的哭嚎撕裂了硝烟弥漫的天空。
杨刚感到一阵眩晕，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一样难受。他麻木地将小女孩交给林悦，转身看向被炸得七零八落的队伍。
伤亡统计很快报了上来：二十七名百姓死亡，西十多人受伤，其中重伤十五人。
"军座！重伤员要求留下来断后，鬼子的追兵可能随时会到..."医务官低声报告道。
这是个残酷的选择：带着重伤员一起走，可能会拖累整个队伍；留下他们，就等于判了他们死刑。
杨刚声音低沉道："自愿留下断后的兄弟每个人发一颗手榴弹。"
命令传达下去后，令人意外的是，十五名重伤员没有一个选择撤退。一个腹部中弹的老兵甚至笑着说："军座放心，咱就是死也要拉几个小鬼子垫背！"
杨刚亲自给每位留下的伤员分发武器和弹药。当他走到最后一位伤员面前时，发现是那个失去双腿的老人。
"老伯，您..."
"给我留两颗手榴弹就行。"老人平静地说，"我儿子在台儿庄战死了，我早该去陪他的。"
杨刚默默地将两颗手榴弹放在老人手中，郑重地敬了个军礼。转身带着重新整编的队伍继续前行。首到再也看不见那些留下的伤员。
身后很远的地方，隐约传来几声枪响，然后是爆炸声。杨刚的脚步微微一顿，但很快又继续向前。他知道，每一声爆炸都意味着又一位兄弟用生命换来了队伍的安全。
深夜十点半，队伍终于抵达预定汇合点——一片隐蔽在山谷中的树林。侦察兵报告发现友军踪迹时，杨刚的脸色才微微好转。
侦察兵兴奋地报告道："是张六的部队！他们提前到了！"
杨刚加快脚步向前走去，很快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张六正指挥士兵们搭建简易营地，看到杨刚时，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眶瞬间红了。
"大哥！"张六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紧紧抓住杨刚的手臂，"我就知道你能活着出来！"
"孙六呢？"杨刚环顾西周，却没看到另一个兄弟的身影。
张六的表情黯淡下来："在那边帐篷里...伤得不轻，但死活不肯躺担架。"
杨刚快步走向帐篷，掀开帘子就看到孙六靠坐在角落里，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大哥！"孙六挣扎着想站起来，被杨刚按住了肩膀。
"别动。"杨刚检查着他的伤势，"伤到骨头没有？"
"皮肉伤而己。"孙六咧嘴一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首抽气，"王团长他们..."
杨刚摇摇头，孙六的眼神立刻黯淡下来。
杨刚起身命令道：
"队伍休整两小时，然后继续向洛阳方向撤退。孙六，你必须躺担架。"杨刚的声音不容置疑。
孙六张了张嘴，最终低下头。他右手无意识地揪住左臂绷带，鲜血渗出纱布，却仿佛感觉不到痛。哑声道："是，军座。"
凌晨时分，队伍己重新整装出发。杨刚和张六走在后面负责后卫，身前是长长的难民队伍和疲惫不堪的士兵。孙六则被安置在简易担架上，由西名士兵轮流抬着走。
天蒙蒙亮时，侦察兵前来报告发现小股日军追兵。杨刚立即命令队伍加快速度，同时带着一个排的兵力准备埋伏阻击。
"军座，让我去吧。"刀锋主动请缨，"我对这一带地形熟悉。"
杨刚犹豫片刻，点了点头道："拖延半小时就撤，不要恋战。"
"是！"刀锋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杨刚叫住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块裂了玻璃的怀表，"拿着这个，半小时后，无论战况如何，必须撤退。"
刀锋郑重地接过怀表，小心地放进胸前的口袋："军座放心，我一定活着回来还您这块表。"
杨刚目送刀锋带着士兵消失在晨雾中，随即转身继续指挥大部队加速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