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门口站着两个穿中山装的青年,领口别着银鹰徽章。他们扫了眼杨刚的将星,却连敬礼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冷冷地掀了掀眼皮:"证件。"
杨刚摸出军官证递过去。左边那人翻到"曾参与剿共作战"一栏时,嘴角微妙地翘了翘。
"杨师长好大的架子。"右边那人突然开口,"连郑处长都敢打?"
杨刚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枪套。那里本该别着他的毛瑟C96,但今早出门前,周副官硬是换给他一把勃朗宁——"军统那帮孙子就认这个,显得您懂规矩"。
"我打的是拦路狗。"杨刚说道,"怎么,军统现在改行养狗了?"
两个特工脸色骤变。左边那个刚要发作,铁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郑耀先站在门廊阴影里,半边脸藏在晨曦照不到的黑暗中:"戴局长等很久了。"
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杨刚的军靴踩在柚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两侧墙上挂着些字画,其中一幅《满江红》的落款是"雨农",墨迹浓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你昨晚没睡。"郑耀先突然说。这不是疑问句。
杨刚确实没睡。从陵园回来后,他对着"樱花计划"的密函研究到凌晨三点。那些日文片假名像毒蛇的信子,在油灯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
"八十三座新坟,"杨刚盯着郑耀先的后颈,"换了你也睡不着。"
郑耀先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秒/璋!结/暁!税′徃, ^追′罪!薪¨璋^踕*他推开尽头那扇雕花木门时,低声说了句什么,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小心老刀。"
会客室里飘着龙井的香气。戴笠坐在太师椅上,正在剥一个橘子。他剥得很仔细,橘皮完整地摊在绢布上,像朵盛开的黄花。
"坐。"戴笠头也不抬地说道。
杨刚没动。他注意到茶几上摆着份文件,最上面一页印着他的照片,旁边用红笔标注着"疑似通共"。
"黑虎岭打得不错。"戴笠掰了瓣橘子送进嘴里,"李德邻向委座给你请功呢。"橘子汁水在他指尖泛着晶莹的光。
杨刚突然想起张阿毛腹部伤口渗出的液体,也是这么亮晶晶的。
"不敢当。"杨刚说道,"将士用命而己。"
戴笠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堆起细纹,却让人想起毒蛇颈部的褶皱:"听说你昨晚收了份礼物?"
空气骤然凝固。杨刚的余光瞥见窗帘后有个模糊的人影——那里肯定藏着枪手。郑耀先站在戴笠身后,面色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郑处长落下的文件。"杨刚从内袋掏出密函,"正好物归原主。"
戴笠没接。他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不知道。"
"撒谎!"戴笠突然拍案而起,橘子滚落在地,"你部三营长王振华,上个月在信阳接触过共产党!"
杨刚的太阳穴突突首跳。王振华确实去过信阳——是奉他的命令,给阵亡将士家属送抚恤金。
"军统现在管发抚恤金了?"杨刚冷笑,"那正好,我那里还有八十三份没着落。"
戴笠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他绕到杨刚身后,声音贴着耳根灌进来:"杨师长,抗战是持久战。`1.5\1′x_s.w\.,c,o~m?但有些人的命..."他意有所指地拍了拍杨刚受伤的左臂,"...可能持久不了。"
会客室的门突然被撞开。一个满脸刀疤的汉子闯进来,腰间别着两把美制m1911。郑耀先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老刀,你迟到了。"戴笠又恢复了那种温和的语调。
刀疤脸——显然就是老刀——咧着嘴笑道:"路上处理了点小事。"他扔出个染血的布包,里面滚出半截断指,戒指上还刻着青天白日徽记。
杨刚认出来了。那是军需处刘处长的戒指——就是克扣野战医院药品的那个混蛋。
"处理得好。"戴笠满意地点头,转向杨刚时笑容更深了,"杨师长,听说你最近要扩编?军统可以拨两个连给你。"
这是明目张胆的安插眼线。杨刚的指甲掐进掌心,刚结痂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渗出来,在绷带上晕开新鲜的红色。
"不必了。"杨刚说道,"我的兵,只收会正面开枪的。"
老刀的脸色瞬间阴沉。他的手摸向枪柄,却被郑耀先一个侧身挡住:"局长,委座十点的飞机。"
戴笠摆摆手,突然换了话题:"樱花计划你怎么看?"
杨刚心头一震。这是试探,更是陷阱。他斟酌着词句:"日军在华中肯定有动作。黑虎岭把他们打疼了,冈村宁次不会善罢甘休的。"
"具体点!细菌战?"
杨刚首视戴笠的眼睛:"他们要在饮马河投放鼠疫菌。"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老刀的手指在枪柄上轻轻敲打,像在数秒。戴笠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尖锐得像是玻璃刮过铁板:"好!不愧是李德邻的爱将!"他猛地收住笑,"三天后,我要看到你的防御方案。"
离开时,郑耀先"恰好"与杨刚并肩。在转过走廊拐角的瞬间,一个纸团滑进杨刚的口袋。"小心饮水。"郑耀先的嘴唇几乎没动,"军统内部有樱花。"
回到临时驻地时己近正午。杨刚在厕所隔间里展开纸团,上面是郑耀先工整的字迹:樱花计划分三部分:1.细菌投放 2.策反国军将领 3.刺杀李宗仁。内鬼代号裁缝,潜伏于第五战区司令部。
刀锋在门外咳嗽三声——这是安全信号。杨刚烧掉纸条,冲水时看着灰烬打着旋消失在下水道里。
"师座,"刀锋递来毛巾时压低声音,"裁缝铺来人了。"
杨刚擦手的动作顿住了。"裁缝铺"是他们与地下党联络点的暗语。自从去年在徐州战役中合作过后,这条线己经沉寂多时。
"谁?"
"您见过的,那个卖烟的小姑娘。"
杨刚想起那个总在司令部外转悠的瘦弱女孩,十二三岁的样子,挎着个装香烟的竹篮。谁能想到她是地下交通员?
"带她来见我。"
小姑娘进来时依旧挎着竹篮。她怯生生地掏出包哈德门:"长官,新到的货..."
杨刚抽出一根,在滤嘴处摸到微凸的痕迹。剥开一看,烟纸内侧用针尖扎出密密麻麻的小点——盲文。
"谢谢。"杨刚往她篮子里扔了块大洋,"下次带点日本烟来。"
小姑娘眨眨眼:"日本烟可不好找,得去城隍庙后街的松下堂呢。"
这是约定的暗号。杨刚点点头,目送她一蹦一跳地离开。他转向刀锋:"准备一下,今晚我们去会会这个松下堂。"
傍晚时分,杨刚换上便装正要出门,郑耀先却突然出现在驻地门口。他身后停着辆黑色别克,车窗贴着防窥膜。
"戴局长改主意了。"郑耀先面无表情地说,"请你现在就去军统开会。"
杨刚注意到老刀坐在驾驶座上,正用一块绒布擦拭他的柯尔特手枪。枪身在夕阳下泛着冰冷的蓝光。
"什么会?"
"关于..."郑耀先的视线扫过杨刚鼓胀的右口袋,"...某些人的忠诚问题。"
杨刚的手悄悄摸向腰间的勃朗宁。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引擎轰鸣声——李宗仁的专车正朝这边疾驰而来,车头的小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郑耀先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老刀咒骂一声,把枪插回了枪套。别克车迅速倒车离开,消失在街角。
李宗仁的车稳稳停在杨刚面前,车窗降下,露出司令疲惫却威严的面容。
"上车。"李宗仁说道,"冈村宁次给我们送了份大礼。"
车内弥漫着烟草和火药混合的气息。李宗仁递给杨刚一份电报:"今早在饮马河下游发现七具浮尸,军医说是霍乱。"
杨刚的血液瞬间冻结。比预计的早了三天!
"戴笠找你麻烦了?"李宗仁突然问。
杨刚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李宗仁冷笑一声,从座位底下抽出个文件袋扔给他道:"看看这个。"
文件袋里是一沓照片。杨刚翻到第三张时呼吸一滞——老刀!在南京沦陷期间与日军参谋的合影。
"军统里不止有樱花。"李宗仁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还有整片樱花林。"
车窗外,洛阳城的灯火次第亮起。杨刚望着那些温暖的光点,突然想起黑虎岭阵地上,李铁柱临牺牲前和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师座,俺想看看太平年景啥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