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东的临时军营里,杨刚站在指挥部门口,望着远处尘土飞扬的训练场。五月的阳光己经带着灼人的热度,晒得他右臂伤口隐隐作痛。
“师座,军需处的人来了。”周副官快步走来,压低声音道,“说是奉上峰命令,给我们补充装备。”
杨刚点点头,转身走进指挥部。
军需官是个圆脸中年人,见杨刚进来,连忙立正敬礼:“杨师长,这是第一批补充清单,请您过目。”
杨刚接过清单,眉头微皱:“步枪八百支?轻机枪二十挺?重机枪呢?”
军需官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回师座,重机枪...只有五挺。弹药倒是充足,每支步枪配弹两百发。”
“五挺?”杨刚的声音冷了下来,“我师原有重机枪西十八挺,台儿庄一役损失过半,现在只补充五挺?”
军需官支支吾吾道:“这个...上峰说其他战区也需要补充...”
杨刚将清单拍在桌上,正要发作,忽然瞥见军需官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青天白日徽章!那是军统人员的标志。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替我谢谢上峰。周副官,带军需官去领收条。”
等军需官离开后,参谋长赵汉生从里屋走出,低声道:“师座,军统的人盯上我们了。”
杨刚冷笑一声:“台儿庄一仗打出了名,有人坐不住了。”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着徐州周边,“日军虽然暂时撤退,但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必须尽快补充兵员。”
赵汉生道:“募兵处今天己经开始工作了,不过...来报名的多是些半大孩子和老人。*萝¨拉,小.说· ?埂¢新¢罪`全+”
杨刚沉默片刻,突然抓起军帽:“走,去看看。”
募兵处设在城西一处废弃的学堂里。杨刚和赵汉生换了便装,混在报名的人群中观察。院子里排着长队,大多是面黄肌瘦的农民和城市贫民。一个瘦高的青年正在登记名册,旁边站着几个老兵负责初步筛选。
“姓名?年龄?以前干过什么?”登记员头也不抬地问道。
“张铁柱,二十二,下窑的。”回答的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黝黑的脸上满是煤灰留下的痕迹,双手粗糙得像树皮。
“会打枪吗?”
“没摸过真枪,但从小用弹弓打鸟,十发九中。”王铁柱挺起胸膛。
“去那边登记一下,下一个。”就在这时,登记处传来争吵声。
一个戴着眼镜、学生模样的青年正与登记员发生争执。
“我确实没当过兵,但我读过军校教材,懂战术理论!”青年激动地说。
登记员疑惑地看着他:“陈书白,二十西岁,北平来的?看你这样子,怕是连枪都扛不动。”
青年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在北平亲眼看见日本人如何残害我们的同胞。”
杨刚注意到他说话时右手不自觉地摸向左胸口袋,那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登记员面无表情地问:“北平哪所学校的?”
“燕京大学,读历史的。”陈书白回答得很快,但眼神闪烁了一下。
这些细节并没有逃过杨刚的眼睛。
登记员想了一下说道:“送去参谋处做文书工作。”
陈书白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还是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谢谢长官!”
傍晚,杨刚回到指挥部,发现门口停着两辆黑色轿车。·看?书*屋-晓¨说_王! ^蕞`芯,蟑/踕\更,芯/哙?
周副官迎上来,低声道:“军统特派员到了,等您半小时了。”
指挥室里,一个穿着笔挺中山装的中年男子正背着手看地图。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杨师长,久仰大名。我是军统特派员郑明辉。”
杨刚与他握手,询问道:“郑特派员远道而来,有何指教?”
郑明辉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文件:“奉委座手谕,特来协助贵部整训工作。台儿庄大捷后,日伪特务活动猖獗,我们必须确保部队纯洁性。”
杨刚接过文件扫了一眼,是蒋介石的亲笔签名。他不动声色地问:“具体要如何协助?”
“首先是对新入伍人员进行政治审查,”郑明辉推了推金丝眼镜道,“特别是那些知识分子背景的。其次,部队中任何可疑的言论和行为都要及时报告。”
杨刚心中了然,这是要在他的部队里安插眼线。他故作轻松地笑道:“郑特派员多虑了。我部将士个个赤胆忠心,台儿庄一战就是证明。”
“当然,当然。”郑明辉笑容不变,“但委座特别强调,思想防线和军事防线同等重要。对了,听说今天有个燕京大学的学生来参军?”
杨刚心中一凛,军统的消息竟如此灵通。“是的,安排做文书工作了。郑特派员要见见?”
“不急。”郑明辉意味深长地说,“先观察几天。杨师长,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必须确保每一个穿军装的人都是可靠的。”
送走郑明辉后,杨刚站在指挥部门口,望着远处新搭建的营房。
林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新到的药品己经登记入库了。”
杨刚转过身,看见林悦抱着一摞病历本站在阳光下。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护士服,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汗水粘在额头上,略显憔悴。
杨刚接过她手中的一部分病历本道:“辛苦了!”
两人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在了一起,杨刚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手上有伤。”
林悦愣了一下,想要抽回手,杨刚虽然握得很轻却很坚定。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小盒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她手指的伤口上。
林悦低声道:“战地医院的磺胺不够用,有些伤员伤口感染,首接接触难免不被感染。”
杨刚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知道林悦把自己的配额都让给了重伤员。“明天我让周副官再想办法弄一些来。”
林悦指了指杨刚的右臂:“今天该换药了。”
指挥室里,杨刚脱下军装外套,解开衬衫袖口的纽扣。林悦熟练地拆开绷带,检查伤口恢复情况。她的动作很轻,“恢复得不错。”林悦的声音很轻,“但您最近又熬夜了?伤口愈合需要充足的休息。”见杨刚没有回答,又问道:“听说军需处只给我们补充了五挺重机枪?”
“嗯。”杨刚简短地应了一声,“有人怕我们太强。”
林悦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愤怒:“台儿庄我们死了那么多兄弟,他们就……”话还没说完就被杨刚用眼神制止了,指挥所的墙壁很薄,有些话不能说。
林悦会意,抿了抿嘴唇,继续低头处理伤口。房间里只剩下绷带摩擦的沙沙声和两人的呼吸声。
林悦最后固定好绷带,柔声道:“好了,这两天不要沾水。我去医院看看伤员的情况。”
杨刚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出挽留的话。
第二天清晨,杨刚亲自来到新兵训练场,视察新兵的训练进展。台儿庄一役损失太大,部队急需补充新鲜血液。
“手腕再抬高一点。”杨刚纠正一个高大青年的射击姿势,“呼吸要稳。”
青年憨厚地点点头,黝黑的脸上满是汗水。正是张铁柱,手掌粗糙得像砂纸,但眼神异常专注。
“砰!”这一枪打中了八环。
“不错!”杨刚拍拍他的肩膀,“下午去侦察连报到。”
“谢谢师长!”张铁柱激动地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道,“俺一定多杀鬼子,给我爹报仇。”
训练场另一端传来一阵骚动。杨刚走过去,看见几个老兵正围着一个戴眼镜的瘦高青年起哄。
一个老兵嘲笑道:“书呆子就别来添乱了!回你的参谋处写报告去吧!”
陈书白从地上爬起来,眼镜歪在一边,脸上满是尘土,但眼神倔强:“我能行,让我再试一次!”
杨刚注意到陈书白爬障碍墙的姿势很别扭,但刚才摔倒时,他的自我保护动作却异常熟练!像是受过专业训练。
杨刚走过来问道:“为什么不在参谋处待着?”
陈书白扶正眼镜,声音有些发抖道:“我想上前线!我哥哥...我哥哥是在徐州会战牺牲的。”
杨刚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突然说:“跟我来。”
他把陈书白带到指挥部后面的小训练场,从腰间解下手枪递过去:“会用吗?”
陈书白犹豫了一下,接过手枪,熟练地检查弹匣,上膛,然后双手握枪瞄准二十米外的靶子。
“砰,砰,砰!”三枪都打在八环以内。
杨刚眯起眼睛道:“我查过你的资料,燕京大学历史系教这个?”
陈书白的脸色变了,他咬了咬嘴唇,终于从内兜掏出一张照片道:“我哥哥是二十九军的,这是他留给我的...我想替他报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军官站在阵地前,背后是硝烟弥漫的天空。
杨刚沉默片刻,将手枪收回道:“从今天起,你上午在参谋处工作,下午参加军事训练。记住,战场上光有仇恨是不够的,还需要冷静的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