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沈仪是傀儡？”
楚秋保持着静坐的姿势，撑着下巴轻声问道。
杨垂皇眼波微动，面不改色道：“他能坐上皇位，全靠赵相，寻安王这二人相助。否则就凭他一个不受宠的六皇子，根本没有资格继承这个位置。这样一个被人挟持上位的皇帝，从登基以来，便处处为人所制，哪怕林听白斗倒了赵相，赶走了寻安王，最终也只是把沈仪头上的人由姓赵改成了姓林。”
“大离王朝总归是沈氏打下的江山，倘若这王朝之气数真正有眼，即便灭了沈氏传承，都不可能白白便宜了这群虎豹豺狼。沈仪能独占王朝气数，除了正统加身，背后必然有林听白为之运作。”
楚秋问道：“所以你怀疑，龙脉就在沈仪身上？”
杨垂皇摇头：“不是怀疑，就算燕王是个废太子，他身上也一定会有气数庇佑，而不是现在这副惨淡的模样。”
“从前待在帝京皇城，倒还没有显现出来。如今一经磨练，就连老底都兜不住了。”
“真正的王朝气数，对皇帝之下的皇室血脉应当一视同仁，大胤这边，才是正常的情况，大离……我不好说。”
见杨垂皇忽然闭口不言。
楚秋心知肚明，这家伙是在要好处。
“你欠我的人情，这次算是还了一半。”
“另一半呢？”
杨垂皇没有异议，但还是多问了一句。
虽说到了他们这种层次，所谓的人情有些时候还不如两句狠话来得更重要，真到了关键时刻，愿意信守承诺铤而走险者少之又少。
毕竟三品武夫气血不衰，己经走通了非人之变，只要安分一些，足以活得比天下王朝更久。
那些闭死关的老家伙，不也正是放不下这一切，宁愿龟缩起来苟延残喘么？
只不过，杨垂皇似乎并不在此列。
他终究还是看重自己许出的人情，希望趁此机会做到两清。
甚至反过来让楚秋再欠自己一笔，那才是最划算的买卖。
“保住燕王，这是你还的一半。另一半，就要看你能带他走到什么位置了。^兰~兰`文`茓! *首\发¨”
“你还真想让他当皇帝？”
杨垂皇诧异道：“且不说他身上没有沾染气数庇佑，就算有，他拿什么跟龙脉斗？”
“日首搞出来的伪龙脉都如此棘手，若非他心系大胤，就算你燃尽邪惑那点儿底蕴，也得再搭上些添头才能杀他，更别提沈仪身上的可是岐龙山的真货，你这不是让沈敬去死么？”
他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气数庇佑的皇族血脉，扔在外头不用去管，过段时间我都可以去给他收尸了。你还想让他去争位，他拿什么争？难道真靠镇北军那点微不足道的香火情？”
“你不是己经给他指出了一条明路？”
楚秋瞥了他一眼，道：“你别告诉我，幽族的出现真就那么巧合。一百多人的小部族，又恰逢其会地定居在了北关之外，与北荒镇往来密切，能够克制食人欲望，最后极为巧合地救下了燕王沈敬。”
“你怀疑这是我的安排？”杨垂皇摆出了一副无辜的表情，苦笑连连：“夜主未免太过高估我的本事，这世间有谁敢说自己能控制蛮人？更何况那还是一支蛮人部族？但凡超过两个蛮人，内部都有可能因为利益所需的不同而爆发冲突，如果我可以控制百余蛮人，为何不早些利用他们做点什么？何必还要等到今时今日送与燕王做了嫁衣？”
杨垂皇所言，句句都在道理。
蛮人最可怕的地方，便是在于他们的不可控性。
即便控制了一个蛮人，那也不同于驯服野兽，近乎得到一劳永逸的效果。你需时时刻刻盯着他，稍有不慎，便会露出獠牙，反伤自身。
即便伤不到自身，蛮人一旦失控，必会择人而噬。
也正因如此，自大玄以来，就从未有人想过与妖蛮坐下来谈和。
“林听白都能扶持蛮人部族争夺加封之位，以你的本事，难道就不会在这方面提前布局？”楚秋哂笑一声：“杨垂皇，你别是整日在我面前扮猪，真把自己当成一头猪了。当年你能跟寿步虚勾肩搭背，为天下江湖所不容，最后整个魔门都被三座天下铲了个干净，你这家伙却依旧能在外逍遥，林听白纵然有些能耐，难道还比得过你这位魔门谋士？”
“你这话说得，未免失之偏颇……”杨垂皇讪笑着道：“天下数百年才出了一个林听白，杨某就算有几分天赋，也不敢跟这等妖孽比肩。·搜*嗖·小/说?王′ ·勉￠沸-悦/渎!”
“而且，林听白能够收服蛮人部族，主要靠的还是他大离国师这个身份，没他点头，想要争夺这加封的蛮人部族根本不可能成事。手握大权，总比我这闲云野鹤来得更加方便。”
“说了这么多，幽族不还是你故意安排给燕王的？”
楚秋淡淡道：“你做些小动作我不反对，如果幽族能像是牧族那样老实本分，我也不是没有容人之量。”
见实在遮掩不过去了，杨垂皇只得道：“你放心，幽族比牧族更好控制。”
“燕王身上没有大离皇室的气数庇护，幽族对他来说，也算是一道保险，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更何况，就算你想让他趁势而起，也要给他些傍身的手段才是。”
“一个蛮人，就能控制倍数的妖物。把整个幽族握在手中，就等于握住了一支大军，如此一来，燕王才有资格和沈仪斗上一斗。”
“既然你心里己经有了定计，那就自己判断吧。”听到这里，楚秋不再对此事发表意见，话锋一转道：“何语风的事，己经有眉目了。”
“他同意了我的邀请。”
杨垂皇眉头一挑，颇为意外道：“他还真敢同意？你们决定在哪里见面？”
“邪惑宫。”
楚秋言简意赅道。
可一听到这个名字，杨垂皇就沉声道：“太危险了。”
“邪惑虽死，可谁也不知道那座邪惑宫内到底还藏着多少危险，何语风这家伙看似行事毫无章法，但他能在关键时刻带走了月首，又能让大胤无视他的存在，说明他一定是用某种不能拒绝的利益劝退了他们。”
“你觉得这份利益，会不会就藏在邪惑宫里？”
杨垂皇沉声说道：“别忘了，魏求仙那老东西虽然赶走了一些鬼祟之人，但现在盯着邪惑宫的家伙可不止有他们。如果你冒失行动，被人抓住机会激发了体内的伪龙脉……”
“这一点，你倒是不必担心。”楚秋抬起手掌，黑色真气旋转起来，很快化为一条诡异的龙形。
看那模样，就与日首当时所化的骨龙相差不多，只是现在变成一尺长短，在楚秋掌心上方缓缓游动。
杨垂皇敏锐地发现，那条一尺长的黑色骨龙，同样长着一颗人首。
“这是……日首？”他终于感到了一丝震惊。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日首虽死，但那家伙未必没有留下什么后手。
毕竟一个能自斩成千上万次的狠人，最后硬生生把自己折磨成一个不人不妖的怪物，以此培养出伪龙脉，就是为了让大胤躲过天地气数的注视。说他是疯子，似乎不太恰当，但他的行事手段，却比魔门那些疯子更为极端。
至少魔门的疯子，知道取舍退让。而日首为了自己的目标，能把一切都算计进去。
“不得不说，除了寿步虚之外，我还从未见过像这般疯狂的家伙。他将自己的全部都融入伪龙脉……难道你就不怕他是第二个邪惑？”
杨垂皇沉声问道。
日首与邪惑达成的交易究竟是什么，到他死前都没有真正暴露出来。
但他一定学到了邪惑的秘法。
比如楚秋如今在钻研的化身之法。
倘若日首掌握了夺舍之法，那岂不是可以让自己的意识重新苏醒？
“放心，这只是表象而己。”
楚秋笑了笑，竖起食指，任那一尺长的龙形真气从自己小臂开始旋转，最后缠绕在指尖上方，“它可以是现在这副模样，也可以化成其他的模样，跟日首没有什么关系。而且，就算他想要在龙脉中寄存意识，也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经过这段时间的研究，楚秋对于日首创造出的伪龙脉，早己有了几分心得。
其实龙脉这种东西，说是一国气数所化的具象，也并不算恰当。
真正应该说，它就是某种接引气数的工具。
只有依靠这种特别的力量，才能引动，甚至镇压气数。
当年大玄朝，或者是岐龙山，就是利用这种特殊的力量，强行占据天地气数，压了妖蛮不知多少年。而这种特殊的力量，是不可能拥有‘意识’的。
因为它本就是天地气数的反面。
虽然不知岐龙山和大玄到底用什么样的通天手段，从天地气数当中截取到了这种被命名为‘龙脉’的力量，但它所能做到的，无非就是某种‘天命加身’般的作用。
正因如此，想要让一个自主的意识掌控龙脉，这是根本无法办到的事。
否则当年的大玄，就不会被气数反噬，最终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只需要掌握龙脉，便能延续万世气数不衰，楚秋不相信当年的大玄皇室没有从这方面下过工夫。
所以越是了解龙脉的作用，楚秋就越是明白，日首所选择的这条路虽然错了，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创造出一条真正的龙脉。
“这条伪龙脉的力量虽然不够强，但也算是最接近的完成品，日首没办法将意识种在其中，这是根本做不到的事。”
楚秋说完，就轻轻一抖手掌，将龙形真气散去。
杨垂皇则是回过神来，不解道：“那你镇压这条龙脉，也必须付出大半的心神，长此以往，终究会影响到你的实力。”
“肉身三品境界，古往今来只出了你这么一人，想要从你口中得到进境之法的人会有很多，想你死的人，更是只多不少。”
杨垂皇道：“何语风手里未必掌握了什么值得你去冒险的秘密。”
他说这一番话的真正意思，无非就是担心楚秋真的孤身赴会，跑去邪惑宫与何语风见面。
在他看来，身上背着龙脉这么大的负担，还要与何语风这心思诡谲之人约在邪惑宫相见，根本就是弃自己的安危于不顾。
“老杨，我只是通知你一声而己，你该不会觉得自己能替我做主吧。”
楚秋满脸古怪地看向杨垂皇，随后竟是飘然起身，抬手在杨垂皇的肩膀上轻轻一拍，“就算我镇着日首这条伪龙脉，再自缚双手，能与我交手的三品武夫也不剩几个了。总不能是全天下的三品武夫皆以我为假想敌，并肩子齐上，非要置我于死地吧。”
“那可不好说。”
杨垂皇轻叹道：“你现在的实力己经足够威胁到很多老鬼，他们不会允许一个肉身破境的三品武夫，还掌握了龙脉这种东西。”
楚秋看向杨垂皇，忽然道：“我记得不久之前，你还对龙脉的存在嗤之以鼻，怎么现在反倒比我还熟悉？”
杨垂皇愣了愣，但也没多说什么，“总之，你若是真的打算前去赴约，最好还是带上……”
他本想说，让楚秋带上万里军一同前往。
有万里军陪同，别说是一个何语风，哪怕再来两三个不要脸的老鬼埋伏在邪惑宫，凭楚秋的实力都能轻易脱身。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楚秋只是笑着摆了摆手，随后便一步迈出山崖，脚下延展出如虹的天地之力，如同一架桥梁，眨眼间消失无踪。
杨垂皇完全没料到，楚秋己将天地之力控制到这种精妙的程度，速度快到根本不像个三品武夫，只得叹息一声，飞身朝反方向而去。
如今对邪惑宫最了解的人，还待在大胤皇宫深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