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之内,药味依旧。
陆准静静地靠在床头,仿佛一直在等待着什么。
当殿门被推开,当他看到那个在太监搀扶下,步履蹒跚,面如金纸的帝王时。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来了。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攻守之势,彻底逆转。
“准儿。”
太和帝看着床榻上那个坐着的身影,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他真的醒着。
不是回光返照,不是油尽灯枯。
那双眼睛,清醒得可怕。
陆准仿佛被这声呼唤惊动,他缓缓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和茫然。
“父,父皇。”
他挣扎着,想要下床行礼,却立刻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
他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准儿,你别动。”
太和帝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在摩擦。
他走到床边,看着陆准那副随时都可能死去的模样,心中那滔天的怒火和屈辱,竟然被一丝莫名的情绪所取代。
他竟然,有些怕陆准就这么死了。
若是陆准死了,那京城,就真的完了。
“父皇,您,您怎么来了。”
陆准喘着粗气,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
“儿臣,儿臣怕是时日无多,不能再为父皇分忧了。”
他依旧在演戏,演一个濒死之人,最后的挣扎。
太和帝看着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求你”这两个字,重如千钧,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是一国之君,是天子。
他怎么能,向自己的儿子低头。
“陆准。”
太-和帝最终,还是选择了用命令的口吻。
“城外之事,想必你已经听说了。”
“李天和打着你的旗号谋逆,匈厥人也以你为名攻城。”
“朕,现在命你,去城楼,让他们退兵。”
陆准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父皇,您看儿臣现在这个样子。”
“别说去城楼了,儿臣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儿臣,有心无力啊。”
他轻轻地,将太和帝的命令,推了回去。
太和帝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你。”
他想发怒,可看着陆准那张比死人还难看的脸,又硬生生地把火气压了下去。
他知道,现在,他没有发怒的资格。
“你想要什么。”
太和帝深吸一口气,终于放下了他那可悲的帝王尊严。
“只要你肯出手,让他们退兵,你想要什么,朕,都答应你。”
陆准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父皇,儿臣别无所求。”
陆准的声音,依旧虚弱。
“儿臣只是,在临死之前,有几个心愿未了。”
“说。”
“儿臣,想让父皇册立母妃为皇后。”
陆准的第一个条件,就让太和帝的脸色,微微一变。
“母妃尽心尽力伺候父皇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太后在世时,多次要将母妃封后,是母妃顾念父皇心情,这才屡次劝说太后此事作罢。”
“如今母凭子贵,儿子为母妃讨要皇后之位,不过分吧?”
“胡闹。”
太和帝下意识地呵斥道。
皇后之位是他给宛妃留着的,更是方便小十二日后继位登基。
现在把熹贵妃册立为皇后,那陆准岂不就成了嫡子?
更别说熹贵妃早就葬身火海了,册封后位,谁来参加封后大典?
总不能跟陆准说追封吧?
“父皇若是不允,那便算了。”
陆准垂下眼帘,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
“反正儿臣也活不了几天了。”
他这是在以退为进,用自己的命,来逼太和帝。
太和帝的拳头,在袖中死死地攥紧。
他看着陆准那张无悲无喜的脸,感觉自己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好。”
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朕,答应你。”
“谢父皇成全。”
陆准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儿臣,还有第二个心愿。”
“说。”
“李天和,呼延休,一个是朝廷总兵,一个是匈厥单于。”
“儿臣人微言轻,怕是说的话,他们不信。”
“儿臣需要一样东西,来证明儿臣说的话,就是父皇的意思。”
太和帝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陆准真正想要的,来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
太和帝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
“也没什么大事。”
陆准慢条斯理地调整了一下枕头,仿佛在谈论天气,“儿臣人微言轻,怕压不住城外那两位。总得有个信物,让他们知道,儿臣的话,就是父皇的话。”
太和帝心头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说。”
陆准终于抬眼看他,眼神平静无波,说出的话却像是在太和殿上扔下了一颗炸雷。
“儿臣,想借父皇的传国玉玺一用。”
一瞬间,寝殿里安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消失了。站在一旁的胡荣盛,只觉得自己的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
传国玉玺?
那不是借,那是……要命啊!
“你!”
太和帝猛地站起,指着陆准的手不住地颤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又猛地涨红。
“你敢!陆准,你好大的胆子!”
他气得来回踱步,嘴里反复念叨着:“反了,真是反了……挟君父,图谋不轨……”
陆准看着他暴怒的样子,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牵动了胸口,又是一阵咳嗽。
“父皇,您急什么?”
他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才慢悠悠地开口,“儿臣都说了,是‘借’。这京城的危局解了,儿臣自然双手奉还。”
他顿了顿,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怜悯。
“还是说……父皇觉得,这京城,这大雍江山,您……还守得住?”
“城外,匈厥人的铁蹄随时会踏破城门。城内,百姓离心,世家观望。”
“您是想抱着那块冰冷的石头,等着李天和跟呼延休冲进皇宫,请您去城楼上看风景?”
“还是想,把玉玺交给儿臣,赌一把呢?”
陆准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赌儿臣能赢,也赌您自己,还能继续坐稳这张龙椅。”
太和帝的脚步,停住了。
陆准的话,像是一盆冰水,从他的头顶浇下,浇灭了他最后一点帝王的怒火和尊严。
是啊。
他守不住了。
这个皇位,早就摇摇欲坠。
他缓缓地,缓缓地坐回了椅子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瞬间苍老了十岁。
良久,他抬起头,眼睛里一片死灰。
那是一种彻底的,被完全击溃的空洞。
他看着陆准,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后,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头转向一旁。
“胡荣盛。”
“去,把传国玉玺……取来,给小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