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荣盛那一声尖利高亢的“陛下醒了”，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养心殿内死寂的绝望。
所有六神无主的朝臣，都猛地回过神来，脸上涌现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陛下醒了。”
“太好了，天佑我大雍。”
兵部尚书张武等人，连滚带爬地冲向内殿，那副模样，仿佛是去朝见神明。
胡荣盛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醒了？
醒了又如何。
一个被敌军主帅当着数十万军民的面，活活气得吐血昏死过去的皇帝。
一个把唯一能救命的援军，逼成了讨伐乱军的皇帝。
他醒来，面对的，只会是比昏迷时，更加绝望，更加无解的死局。
胡荣盛的脚步，从未如此沉重。
他一步步挪回养心殿，迎接他的，是太和帝那双布满血丝，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眼睛。
“说。”
太和帝半靠在龙榻上，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疯狂。
“朕昏迷了多久，外面，怎么样了？”
张武等人跪在地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先开口。
最后，还是胡荣盛硬着头皮，将这三天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太和帝。
从匈厥围而不攻，到守军士气崩溃。
从他们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山海关的援军。
再到，那支援军，在城下，竖起了“清君侧，诛国贼”的黑色大旗。
每说一句，太和帝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每说一句，他眼中那疯狂的火焰，就熄灭一分。
当胡荣盛说完最后一句时，太和帝的眼中，只剩下了死灰。
“哈，哈哈，哈哈哈。”
太和帝突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如同夜枭。
“援军，反了。”
“朕的援军，反了。”
“好，好一个李天和，好一个皇亲国戚。”
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整个人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心肝脾肺都咳出来。
“陛下，保重龙体啊。”
众臣惊呼，乱作一团。
许久，太和帝才止住笑，他看着殿内这些惊慌失措的臣子，眼中充满了鄙夷和失望。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心脉受损，他现在，比陆准那个将死之人，好不到哪里去。
“李天和，他要什么？”
太和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胡荣盛颤抖着，将李天和的条件，说了出来。
“交出宛妃，及其党羽。”
“让他，带兵入宫，接走辽王。”
“砰。”
太和帝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床边的一个茶碗，扫落在地。
“痴心妄想。”
他嘶吼道：“他这是要逼宫，他这是要造反。”
“传朕旨意，让城墙守军，给朕射杀乱臣贼子，格杀勿论。”
然而，他的旨意，却没有一个人敢接。
张武跪在地上，哭丧着脸。
“陛下，守军的将士们，已经，已经不听号令了。”
轰。
这句话，成了压垮太和帝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呆呆地看着床顶，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
众叛亲离。
这四个字，从未如此清晰地，刻在他的脑海里。
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这绝望的寂静之中，胡荣盛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扫过龙榻上那个心如死灰的帝王。
又想起了偏殿里，那个手握乾坤，眼神冰冷的九皇子。
他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疯狂的决定。
“陛下。”
胡荣盛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
太和帝缓缓转过头，用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看着他。
胡荣盛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去求，辽王殿下。”
这话一出，满殿皆惊。
“胡总管，你失心疯了不成！”
一个大臣当即跳了出来，指着胡荣盛的鼻子，唾沫横飞。
“让陛下，去求那个逆子？这，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没错，此举乃是将皇室颜面，置于地上任人践踏？”
殿内顿时乱成了一锅粥，你一言我一语，全是声讨。
太和帝没出声，只是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锁着胡荣盛。
那眼神，阴冷得像是要将人冻成冰渣。
胡荣盛却像是没看见，也不躲，就那么直挺挺地跪着，迎着那几乎能杀人的目光。
“陛下，老奴没疯。”
他的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嘈杂。
“李天和打的什么旗号？救辽王。”
“匈厥单于打的什么旗号？为辽王报仇。”
“敢问陛下，如今这京城内外，除了辽王殿下，谁还能叫得动他们？”
胡荣盛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在陈述一个惊天秘密。
“况且，辽王殿下他……”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出一团精光。
“他醒了，神志清明，与常人无异！”
说完这句话后，胡荣盛又加了一句，“应该是回光返照的最后阶段，如果不趁机让辽王殿下去处理这件事，等辽王真的薨了的时候，我们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你说什么？”
太和帝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尖锐刺耳。
“老奴亲眼所见，绝无半句虚言！”
胡荣盛重重一个头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陛下！江山都要没了，还要什么体统，要什么脸面？”
“求您了！就当是为了这满城的百姓，为了这大雍的江山社稷，您去见他一面吧！”
太和帝的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让他去求那个逆子？
那个他恨不得挫骨扬灰的逆子？
这比直接一刀杀了他，还要让他痛苦。
可是……
他环视着殿内这群除了哭嚎和反对，就再无他法的废物。
他又侧耳倾听，殿外，敌军的号角声，隐约可闻。
他，还有得选吗？
良久，良久。
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响起，是太和帝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
“扶……朕起来。”
他的声音，空洞得不带一丝人气。
“去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