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明川小时候经常这样想，却从来不敢问父亲。
阎长山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绝望，他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浊泪顺着眼角滑落。
他苦寻多年的娘俩，应该……莫非就是眼前这位小瞿的亲眷吧？
阎云刁……
这是他那与他阴阳相隔的骨肉的名字啊！
是他亲手起的，希望他像山间的松林一样，挺拔，坚韧，永远充满生机。
可是……他的松林，怎么会……这么早就……
他猛地睁开眼睛，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湘北，阎云刁……”阎长山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我那失散的儿子，也叫这个名字，老家……就在湘北。”
“真的吗？首长！”阎明川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之大，以至于带倒了身旁的茶杯。“哐当”一声，茶杯摔在地毯上，碎片四溅，茶水迅速洇湿了地毯。但他全然不顾，只是瞪大了眼睛，紧盯着阎长山，平日里沉静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激动，“那您——”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父亲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吧？
但这希望来得快，去得也快。阎明川想起，爷爷的名字是瞿胜武，并不是眼前这位老首长。
“首长，”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但微微颤抖的尾音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这……会不会只是巧合？您儿子的名字，和我父亲……恰好重名了？”
阎明川的话，像一瓢冷水，兜头浇灭了阎长山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他颓然地靠回椅背，身体微微佝偻，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是啊，一个相同的名字，一张依稀相似的脸，又能代表什么呢？这些年来，他见过太多别有用心的人，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试图接近他，利用他。有些人撞了同名同姓，有的人是因为长相相似，甚至还有人，为了攀附权贵，不惜伪造身世，机关算尽……
那些拙劣的把戏，自然逃不过他这双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眼睛。
阎嫣默默地站在一旁，将两人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听到阎明川的父亲已经去世，她心里一阵惋惜。如果人还在，至少能当面问个清楚，省去了许多麻烦。
可转念一想，四十年，太久了，久到足以改变一切，甚至让人阴阳两隔。
要怎么样才能知道，阎明川到底是不是父亲的亲孙子？
她眉头紧锁，苦苦思索。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她眼睛一亮，快步走到阎长山身边：“爸！瞿同志！我有个主意！我听说现在国外有一种技术，叫……叫什么dna检测！对，就是这个！能验血缘关系！志远不是有同学在港城吗？让他问问，看能不能联系到……”
dna检测？
阎长山和阎明川同时看向阎嫣，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和好奇。
阎明川隐约记得，今年似乎在报纸上看到过类似的消息。国外，确实有机构能做……亲子鉴定？
可是，父亲已经过世了，这鉴定，还怎么做？
“娟儿，你说的这个……什么检测？到底是怎么回事？”阎长山急切地问道，浑浊的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芒。
“爸，您先别急，听我慢慢说。”阎嫣拉着阎长山的手，轻声细语地解释，“之前就有人跟我提起，就是取要检测的人的头发啊、血啊什么的，拿去检测，就能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血缘关系。听说，准确率特别高。”
“但我爸已经离开我们了……”阎明川眉头微蹙，声音有些低落。
“不是非得父子才能验，”阎嫣连忙摆手，唯恐打断了这来之不易的希望，“我打听过了，隔代也能验！只要有血缘关系就行！这事儿，我觉得靠谱！我这就让志远联系他港城的同学，好好问问。爸，这事儿您就放心交给我吧，保证给您办得漂漂亮亮的！”
“如果瞿同志确实是您的亲生孙子，我绝对不会让您老人家错过！”阎嫣语气坚定，掷地有声。
女儿的话，让阎长山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他缓缓点头，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好！好！这事儿就交给小嫣了！”
他又转头看向阎明川，眼中的慈爱和期待几乎要溢出来：“小瞿啊，就算……就算最后结果不是，也没关系。以后，你常来家里走动走动，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啊？”
阎嫣是个急性子，说干就干。她立刻从书房找来一个密封袋，又拿了把剪刀，先小心翼翼地从父亲头上剪了几根银发，仔细地放进袋子里。然后，她走到阎明川面前，笑着说：“瞿同志，冒犯了。”
阎明川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配合地低下了头。
阎嫣轻轻地从他头上剪了几缕黑发，和父亲的白发放在一起。
黑与白，在透明的袋子里，泾渭分明，格外显眼。
这件困扰了大家许久的事情，总算有了一线希望。阎长山和阎明川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下来，谈话的气氛也变得轻松愉快。虽然年龄相差悬殊，但两人聊起部队里的那些事，却出奇地投缘，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谈话间，阎长山看着阎明川，眼中的欣赏之色越来越浓。
这小瞿同志，真是个难得的军事人才！无论是体格、反应，还是对战局的分析和判断，都让久经沙场的他赞叹不已，恨不得立刻把他招到自己麾下。
他甚至开始在心里盘算，如果自己还没退休，一定要想方设法把这棵好苗子挖过来，好好培养一番。
“小瞿啊，有没有兴趣来川西军区？这边条件更好，锻炼的机会也更多。”阎长山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
“首长，谢谢您的好意，”阎明川微微一笑，婉言谢绝，“不过，我在申城挺好的。我觉得，只要肯努力，在哪里都能得到锻炼，都能为国家做贡献。”
阎长山一怔，随即爽朗地笑了起来，丝毫没有因为被拒绝而感到不悦，反而更加欣赏阎明川的这份沉稳和气度。
不骄不躁，不攀附权贵，脚踏实地，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军人该有的样子！
他仿佛从阎明川身上，看到了当年那个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奋勇拼搏的自己。
……
午饭时，餐桌上的气氛格外温馨。阎长山和茅惠珊一个劲儿地给阎明川夹菜，那热情劲儿，简直把他当成了亲儿子，让阎明川有些受宠若惊，同时又感到一阵阵暖意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