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听到阎嫣的声音,两人同时抬头,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小嫣?你今天怎么……”茅惠珊话还没说完,就被阎嫣打断了。

“爸,妈,这就是我之前跟你们提过的,阎明川,瞿同志!”

阎嫣把阎明川拉到身前,像是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宝。

阎明川明显感觉到,阎长山的目光在触及他脸庞的那一刹那,骤然凝固。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震惊,疑惑,激动,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悲伤?

阎明川不敢多想,他深吸一口气,把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然后“啪”地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老首长好!阿姨好!”

“好!好!”阎长山和茅惠珊几乎是同时应声,连忙招呼他坐。

阎明川依言在沙发上坐下,却只敢坐半个屁股,腰杆挺得笔直,双手紧贴裤缝,像个等待检阅的新兵。

“孩子,放松点,别紧张。”阎长山开口了,声音浑厚,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老首长,我叫阎明川。”阎明川又想站起来敬礼,被阎长山抬手制止。

“瞿……明川。”阎长山缓缓重复着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含在嘴里细细咀嚼,“哪个临,哪个川?”

“报告老首长,临,是亲临现场的临,川,是山川的川。”

“阎明川……”阎长山点了点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阎明川的脸。他想从那张年轻的脸上,找到一些熟悉的痕迹。

“明川啊,小嫣在火车上的事,我们都听说了。”茅惠珊打破了沉默,她走到阎明川身边,语气中满是感激,“真是多亏了你,不然……”

她没有再说下去,眼眶却微微泛红。

“阿姨,您别这么说。换了别的同志,也会这么做的。”阎明川连忙回答,态度谦逊而有礼。

“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茅惠珊看着阎明川,越看越觉得喜欢。

她拍了拍阎明川的手,笑着说:“你先坐着,我去给你泡茶。”

说着,起身去了厨房,还不忘给老伴儿使了个眼色——她知道,老伴儿有很多话想问。

阎长山会意,朝阎明川招了招手:“明川,坐近点,咱们爷俩好好聊聊。”

爷俩?

阎明川心里一震。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挪动了一下屁股,朝阎长山靠近了一些。

“明川啊,你是申城军区来的?”

“报告老首长,是的。我这次是来云南基地集训的。”

“嗯,不错,年轻人就该多锻炼。”阎长山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在部队,现在是什么职务?”

“报告老首长,正营。”

“不错,很不错。”阎长山再次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欣慰,“你老家是哪儿的?”

“报告老首长,川省凉市,青禾村。”

“青禾村……”阎长山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回忆着什么,“那是个……偏远的地方吧?”

“是的,老首长。”

“今年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

阎长山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报告老首长,我刚满二十三岁。家里……母亲还在,父亲……已经不在了。”

听到“父亲已经不在了”,阎长山的眼神明显黯淡了一下,原本挺直的脊背,也微微佝偻了一些。“哦?令尊看起来正当壮年啊?为何这般早就离世了?” 阎长山声线低沉,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阎明川震惊于这位肩扛金星的瞿老首长如此挂念他家往事,心头一热。他把头埋低了些,浓密的睫毛像把小扇子,掩住了眼底翻滚的酸楚,声音低哑得像砂纸磨过粗粝的墙壁。

“家里……以前太穷了!我爹他……没日没夜地干活,身子骨都熬垮了。所以……走得早。”

阎长山缓缓垂下眼帘,好像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悲伤,又像是不忍再看。

沉默。

良久。

久到阎明川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阎长山终于缓缓出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你父亲,他……叫什么名字?”

阎明川有些诧异,这位老首长似乎对他父亲格外上心,问得也太细了。但军人的天性让他立刻挺直了脊背,大声回答:“报告首长!我父亲,叫阎云刁!”

“松……林?”

阎长山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很缓,像是在细细咀嚼这两个字,又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带着一丝不确定,重复了一遍。

“是松树那个松?还是树林的林?”

“报告首长!是松树林的那个松林!”阎明川斩钉截铁,不带一丝犹豫。

得到肯定的答复,阎长山却突然沉默了,他缓缓闭上眼睛,仿佛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又像是在竭力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

空气,仿佛凝固。

沉重、落寞、悲伤……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阎明川心头,让他喘不过气。

他莫名地感到一阵不安,这种感觉来得毫无缘由,却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

“首长……”他忍不住轻声唤道,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像一滴水落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阎嫣端着茶盘走进来,分别给两人倒了杯茶,动作轻柔而优雅,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急切,似乎想用这茶香驱散这凝重的气氛。

她偷瞄了眼老爸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提议:“爸,您坐这儿也挺久了,要不……去书房歇会儿?让瞿同志陪您下两盘棋,也松泛松泛筋骨?”

阎长山缓缓睁开眼睛,眼底的疲惫一览无余,他轻轻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得厉害:“嗯,也好。”

“老首长,我扶您。”阎明川连忙起身,小心翼翼地搀扶住阎长山的手臂。

触手是老人并不十分硬朗的骨骼,带着岁月的沧桑和磨砺。

看着老首长满头银丝,阎明川心头没来由地一酸,鼻子也跟着发酸。或许,英雄也难逃岁月无情啊,纵然曾经叱咤风云,也终究抵不过岁月的侵蚀。

他扶着老首长缓缓走上楼梯。

“小瞿啊,” 阎长山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家里……现在还有些什么人?”

阎明川愣了一下,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诉说:“父亲走后,就剩母亲一个人……拉扯我们兄弟三个长大。我……在家排行老二,家里还有个大哥,早就成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