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宝贝 作品

第102章 工商局的

李冰把最后一支钢笔卖给干部模样的顾客,转身时眼中闪过一丝杜倩从未见过的锐光:

“本金翻了两番半,够交差了。”

就在这时,集市西头传来骚动。

穿制服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扎眼。

“工商局的!”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整个集市瞬间像被捅的马蜂窝,小贩们卷起货物四散奔逃。

杜倩的凉鞋跟卡在了排水沟缝隙里。

她看着越来越近的执法人员,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腔——他们手里可还拿着二十盒来路不明的磁带!

“别动。”

李冰突然蹲下,一把扯断她的鞋跟:

“配合我演戏。”

下一秒,杜倩感到自己的脚踝被温热的手掌托住。

李冰正单膝跪地,煞有介事地检查她断裂的鞋跟,脚边散落着几盒《红太阳》革命歌曲磁带。

“同志,请出示营业执照。”

穿制服的男人已经走到跟前。

杜倩看见李冰不慌不忙掏出工作证:

“我们是利民超市采购部的,来做市场价格调研。”

他的证件夹层里,赫然别着张工商局的参观通行证。

那执法人员竟然笑了:

“小李啊,你们张局长上周开会还提起你。”

他弯腰捡起一盒磁带:

“《东方红》?

这年头还有人听这个?”

回到冷饮店时,杜倩的后背已经湿透。

赵雪正在剥第三颗大白兔奶糖,糖纸在玻璃桌上排成整齐的队列。

“用时一小时四十七分,收益率248。”

她推过一张纸,上面是娟秀的算式:

“比我预估的高出18个百分点。”

李冰的伤疤在空调冷风中渐渐恢复常色。

杜倩注意到赵雪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道疤痕上,像在解读某种密码。

“电子表芯片的判断很专业。”

赵雪突然开口:

“我父亲说,79年深圳华强北才有这种技术眼力。”

空调的嗡嗡声突然变得刺耳。

李冰的右手无意识地摸向伤疤,喉结上下滚动三次才发出声音:

“杂志上看来的。”

“是吗?”

赵雪把糖纸抚平,夹进笔记本: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选这三样商品测试吗?”

杜倩看见李冰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个反应太熟悉了——每次他被迫撒谎时都会这样。

“磁带代表信息,电子表代表技术,文具代表文化。”

李冰的镜片反着光:

“西北市场的三大命脉。”

赵雪突然笑了。

她伸手拨开额前碎发,露出眉角一道月牙形的疤:

“错了。这是1979年广交会上的考题。”

她的目光如手术刀般锋利:

“我父亲说,当年唯一答对的人,死在深圳湾的大水里。”

吊扇的影子在地面凝固成奇怪的形状。

杜倩看见李冰的左手正在桌下发抖,伤疤红得几乎透明,像条苏醒的蜈蚣。

“他救了一车出口香菇。”

赵雪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

“却把自己的工作证落在了驾驶室。”

杜倩的钢笔啪嗒掉在地上。

她弯腰去捡时,看见李冰的皮鞋内侧沾着片暗红色的东西——像是某种陈年血迹干涸后的痕迹。

“考验通过了。”

赵雪突然恢复公事公办的表情,从包里取出文件夹:

“这是我家干货渠道的初步合作协议。”

她意有所指地补充:

“我父亲想亲自见见你。”

走出冷饮店时,广场上的鸽子扑棱棱飞起。

杜倩突然拽住李冰的袖口:

“工商局的人为什么认识你?

那道疤到底——”

“明天要去签太阳锅巴厂。”

李冰打断她,左臂的伤疤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金光:

“记得带上今天的市场数据。”

暮色像一滴浓墨在山坳间洇开时,杜家岔的晒场飘来新麦的焦香。

李冰的帆布鞋踩在碎麦秆上,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他弯腰拾起半截生锈的铧犁,指尖抚过刃口的卷边,镜片后浮起一丝冷笑。

“这犁口该回炉重造了。”

他突然开口,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

“杜会计,去年村里申请的农机补贴,用在刀刃上的有几成?”

杜亚明蹲在石碾上扒拉算盘的动作顿住了。

这个三十出头的村会计穿着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袖口还沾着今早帮五保户收麦时蹭的麦芒。

他眯起眼睛打量李冰——总让他想起山涧里的石斑鱼,滑不留手还带着毒刺。

“这话说的。”

杜亚明把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

“你当这是深圳特区呢?

我们杜家岔去年人均分红才七十三块二,够买几斤化肥?”

李冰没接话,径直走向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

树皮上深深浅浅的刻痕让他瞳孔微缩——那是历年水位的印记,最高处距地面足有三米。

他伸手摩挲着1979年的刻痕,指甲缝里嵌进陈年青苔。

“杜会计知道这棵树为什么往东歪吗?”

他突然转身,镜片在暮色中闪过寒光:

“七九年山洪改道,整个村子向西挪了三十七米。”

杜亚明手里的烟锅猛地一抖,火星溅在布鞋面上。

他慌忙用脚碾灭,抬头时额角渗出细汗:

“你……你怎么晓得?”

李冰从帆布包里抽出泛黄的测绘图,图纸边缘还残留着暗褐色污渍。

他指着图上某个标记点:

“这里原本是晒场,现在成了养猪场。

去年暴雨冲塌的猪圈,压死了两头种猪——如果按我的方案改建泄洪渠……”

“够了!”

杜亚明突然跳下石碾,布鞋底在晒场夯土上碾出两道深痕:

“你到底想说什么?

别以为帮我们争取到县里的扶贫款就能指手画脚!”

晚风卷起晒场的麦壳,打着旋儿掠过李冰颈侧的伤疤。

那道蜈蚣状的疤痕突然刺痛起来,像是有无数细足在皮肤下蠕动。

他摘下眼镜,用衬衫下摆仔细擦拭:

“我要看村西头那片盐碱地的承包合同。”

杜亚明的后颈瞬间绷紧。

他盯着李冰左臂上泛着青紫的伤疤,突然想起今早杜倩捎来的口信:

“小心他看合同的眼神,像狼闻着血。”

此刻那道疤痕在渐暗的天光里愈发鲜亮,仿佛随时会裂开渗出血珠。

“合同在村委会锁着。”

杜亚明故意让烟锅在石碾上磕出脆响:

“李顾问要是有县里的批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