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宝贝 作品

第72章 现在强行翻耕

李冰看到陈志远欲言又止。

三天前的检测现场,这个城里技术员跪在泥地里取样时,曾盯着改良种发达的根系喃喃自语:“

自然选择加上人工选育这可能是更可持续的种植模式。”

“都闭嘴!”

赵乡长突然拍案而起,腕上的机械表带硌得桌面“咔”地一响:

“下坪村必须整村推进示范区建设,这是县委的决议!

个别地块的问题”

他剜了陈志远一眼:

“农技站会指导改良!”

李冰浑身血液直冲头顶。

他抓起案头的稻穗,青涩的谷粒扑簌簌落在检测报告上:

“现在强行翻耕,这些灌浆期的改良种就全毁了!

农时等不得人,赵乡长您种过地吗?”

祠堂陡然死寂。

八十岁的守祠人突然咳嗽起来,痰盂里的回音在梁柱间久久不散。

赵乡长整了整衬衫领口,声音像冻硬的土块:

“李冰同志,注意你的立场。

阻碍农业现代化进程的帽子,你戴得起吗?”

“如果现代化就是不问土地死活的蛮干,这种帽子我戴定了!”

李冰扯开衣领,露出晒成古铜色的胸膛。

七年风吹日晒结成的勋章,此刻在阳光下灼灼发亮。

陈志远突然开始收拾投影仪。

金属支架碰撞声里,他低垂着头说:

“赵乡长,我申请重新评估示范区的实施方案。”

“你!”

赵乡长额角青筋暴起,公文包上的金属扣“啪”地弹开。

祠堂外忽然传来引擎轰鸣。

杜亮亮伸长脖子张望,突然变了脸色:

“是农业公司的车!

他们怎么提前来了?”

李冰冲到窗边,看见三台红色拖拉机正碾过晒谷场。

金黄的稻谷在履带下爆裂飞溅,空气中炸开新米的香气。

王婶挥舞着扫帚追打驾驶员,白发在秋风里散成乱麻。

“快住手!

这些谷种要留种的!”

李冰撞开人群狂奔而出。

背后传来赵乡长的怒吼:

“施工队是按合同办事!

谁敢阻挠就是破坏招商引资!”

李冰的布鞋陷进潮湿的稻谷堆。

他看见自己精心保存的改良种正被铲车推进沟渠,混着黑油的泥浆漫过琥珀色的谷粒。

七年光阴在铁铲下碎成泥点,爷爷临终前塞进他手里的那包稻种,正在污水里慢慢下沉。

“不能这样”

李冰跪倒在泥泞中,手指深深插进土地。

指缝间突然触到某种坚硬的东西——半截老石碑露出泥土,上面模糊刻着“下坪村永业田”的字样。

拖拉机还在逼近。

李冰抓起石碑碎片,在所有人惊呼声中横挡在履带前。

他身后,陈志远正举着手机录像,白大褂被秋风吹得猎猎作响。

“从此刻起,”李冰的声音穿透柴油机的轰鸣,“每寸土地都会记录今天发生的事!”

李冰蹲在试验田埂上,用陶碗舀起沟渠水。

水面倒映着被盐霜染白的胡杨叶,他摸出衣兜里的ph试纸——这是县农技站陈技术员上次留下的。试纸遇水泛起鹅黄色,酸碱度刚好卡在78临界值。

“李冰!”

陈志远骑着二八杠冲进田埂,车把上挂的公文包拍打着车铃:

“省农科院回信了!你选的耐盐种发芽率比对照田高两成!”

他掏出的信纸边角卷着,上面盖着褪色的红章。

李冰用镰刀尖在泥地上画示意图:

“您说的那个‘微生物菌群’,是不是像蚯蚓粪里的白丝?”

他掰开半腐熟的棉籽饼,菌丝在阳光下泛着珍珠光泽:

“我爹说过,盐碱地爱‘吃’荤肥。”

陈志远掏出手绘记录本,钢笔水在高温下洇成蓝雾:

“老辈人的经验里藏着科学!

这些菌群能分解有机质释放腐殖酸”

他的笔尖突然停顿,发现李冰在田垄插的竹签标记,竟与专业测距仪数据相差不足五米。

三天后,东方红拖拉机的轰鸣震落了晒场上的麻雀。

杜亮亮戴着蛤蟆镜跳下车斗,人造革皮鞋碾过灌浆的麦穗:

“乡里特批的示范田项目,今天必须平整!”

李冰张开双臂拦在车前,晒成古铜色的胸膛沁满汗珠:

“农技站的改良方案再有半月就见效!”

“等不及了!”

赵乡长摇下桑塔纳车窗,手指敲着《招商引资责任书》:

“港商明天就来考察,地里必须种上他们的抗旱棉!”

王婶抡起钉耙砸向履带:

“天杀的!麦穗都灌浆了!”

她的蓝布头巾被柴油黑烟染成灰白,像被野火燎过的残云。

陈志远骑着自行车冲进人群,车筐里跌出成摞的手写检测报告:

“土壤含盐量已经下降!”

“轰!”

犁铧翻起的土块中,七年光阴在铁铲下碎成泥点。

李冰扑向试验田时,听见自己培育的紫穗槐在钢铁履带下断裂,乳白的汁液渗入黑土,像月光凝成的泪痕。

混乱中,李冰的指尖触到冰凉硬物。

扒开翻涌的土层,半块残碑露出“永业田”三个魏碑大字。碑面沾着光绪年间的谷壳,那些太爷爷辈留下的红高粱种,正在九十年代的柴油味里褪去朱砂色。

“让开!”

赵乡长夺过拖拉机方向盘。

履带再次滚动时,李冰抱着残碑仰面躺下,陈志远突然举起海鸥相机——他三天前偷拍的《责任书》复印件正塞在相机皮套夹层。

三百米外的晒谷场,李老根敲响了生产队时期留下的铜钟。

八十岁老汉敲出的节奏,正是当年交公粮时的紧急集合令。

散落在各家院里的老把式们听见,默默取下墙头生锈的镰刀。

铜钟的声响在村子上空回荡,像是从遥远的岁月中穿越而来的呼唤。

李冰躺在泥泞中,怀里的残碑被他抱得紧紧的,仿佛那是他最后的寄托。

他的眼神坚定而复杂,既有对土地的眷恋,又有对未来的迷茫。

陈志远站在不远处,手中的海鸥相机镜头对准了李冰,快门声在喧嚣中显得格外清晰。

拖拉机的轰鸣声戛然而止,赵乡长的脸色铁青,他从车上走下来,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冰身上:

“李冰,你这是在做什么?

阻碍施工队工作,你知道后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