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袋子举起来,所有人都能看到左边稻株上的病斑和右边健康的植株。
“这……”陈志远突然走近,接过袋子仔细查看,“你做过土壤检测吗?”
“ph值86,含盐量03。”
李冰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叠泛黄的纸页:
“这是七年来东头地块的产量记录和我的改良过程。”
陈志远认真地翻看起来,眉头渐渐舒展:
“这些数据……很详细啊。”
赵乡长不耐烦地打断:
“好了好了,个别地块的特殊情况可以特殊处理。
现在的问题是,下坪村必须在下周一前完成土地流转签约,这是政治任务!”
“什么政治任务要我们放弃自己的好稻种?”
王婶大声质问。
“就是!”
几个老人附和道:
“李冰的稻种煮饭多香啊,我孙子一顿能吃两大碗!”
杜亮亮突然站了起来:
“可机械化种植多省力啊!
我爹腰肌劳损,每年插秧季都疼得睡不着觉!”
“你小子懂什么?”
李铁柱怒视着杜亮亮:
“地都没种过几天,就知道图轻松!”
祠堂里的争吵声越来越大。
李大扁担使劲敲着铜烟锅,却压不住村民的声浪。
李冰看见陈志远悄悄走到赵乡长身边说了什么。
赵乡长脸色变了变,勉强点了点头。
“安静!安静!”
赵乡长拍着桌子:
“这样吧,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
下周一我们再来,必须有个明确答复!
散会!”
人群开始散去,议论声仍此起彼伏。
李冰收拾着自己的资料,突然感到有人站在身旁。
“你的数据……很有意思。”
陈志远低声说,眼睛却看着别处:
“能让我带些样本回去检测吗?”
李冰惊讶地看着他:
“你不是支持推广‘超级稻’吗?”
陈志远推了推眼镜:
“作为科技工作者,我只相信数据。
你的稻种在盐碱地上的表现……确实很特别。”
李冰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小布袋:
“这里有五斤种子,还有我的试验记录复印件。”
陈志远迅速接过,塞进公文包:
“明天我会去东头地块取样。
别告诉别人。”
说完,他快步追上了已经走出祠堂的赵乡长。
“他跟你说啥了?”
李大扁担不知何时站在了李冰身后。
李冰摇摇头:
“没什么,就是些技术问题。”
老支书的独眼盯着陈志远离去的背影:
“这个技术员……跟那些官僚不太一样。”
祠堂外,杜亮亮被一群年轻人围着,兴奋地比划着什么。
看到李冰出来,他跑过来拉住李冰的胳膊:
“哥!赵乡长说农业公司需要本地协调员,工资一个月三百呢!
我想报名!”
李冰看着杜亮亮发亮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阵无力:
“亮亮,你知道土地流转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们再也不能决定自己的地里种什么,怎么种……”
“可这样不轻松多了吗?”
杜亮亮不解地问:
“再说咱们的米还能卖给利民超市,不是挺好的?”
李冰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王婶挎着菜篮子走过来,狠狠瞪了杜亮亮一眼:
“小兔崽子,就知道钱!
你爷爷那会儿饿得吃树皮的时候,怎么没见钱能买来粮食?”
杜亮亮撇撇嘴走了。
王婶转向李冰,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饭盒:
“冰子,别往心里去。
年轻人不懂事。
给,刚蒸的米糕,用新米做的。”
李冰接过饭盒,新米的香气扑鼻而来。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跟爷爷下田的情景。
爷爷粗糙的大手包裹着他的小手,一起将秧苗插入泥水中。
“土地是有灵性的,”爷爷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
夜幕降临,李冰提着马灯又去了东头地块。
月光下,两种稻株的对比更加明显。
他蹲下身,手指轻抚过自己改良品种的叶片,感受着那充满生命力的韧性。
“我一定会保住你们,”他轻声对稻株说,也对自己说,“不会让那些不懂你们价值的人把你们连根拔起。”
远处,一个身影在田埂上晃动。
李冰举起马灯,隐约看到是陈志远,正弯腰在田间取样。
技术员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专注,与白天会议上那个官样文章的技术员判若两人。
李冰没有上前打扰。
他吹灭马灯,让月光指引自己回家的路。
三天时间很短,但他已经隐约看到了一线希望——或许,科学与传统并非一定要对立。
祠堂里的樟木长案被阳光劈成两半,李冰站在光暗交界处。
陈志远带来的检测报告在桌上摊开,纸张边缘被赵乡长的手指捏得发皱。
“含盐量超标地块可以保留自耕?”
赵乡长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刀子般刮过陈志远:
“小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陈技术员的白大褂沾着泥点,袖口还粘着几根稻芒。
他迎着赵乡长的逼视向前一步:
“根据检测数据,东头三百亩盐碱地确实不适合种植“超级稻518”。
李冰的改良种根系泌盐能力比常规品种强四倍,这是重大发现!”
李冰感觉手心沁出冷汗。
三天前那个月夜,当他把陈志远堵在试验田时,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文质彬彬的技术员会连夜带仪器来测土质。
此刻两组对比数据:
左边是乡里推广的“超级稻”在盐碱地里的枯黄影像,右边改良种的金色稻浪正随风起伏。
杜亮亮突然从后排蹿起来:
“那我们家不在盐碱地的田总可以流转吧?
机械化种植多省事!”
“就是!”
几个染黄头发的年轻人跟着起哄:
“别耽误我们赚钱!”
王婶的拐杖重重顿地,震得供桌上的香炉微微摇晃:
“小崽子们懂个屁!
当年公社搞“一刀切”种双季稻,结果”
“王奶奶,现在不是大集体时代了。”
杜亮亮嬉皮笑脸地打断,手机屏幕在祠堂暗处泛着幽蓝的光:
“我刚查了,农业公司开的租金比咱们自己种粮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