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说的天然隔离?”
李大扁担的烟锅头烫穿新生盐壳,露出底下蚯蚓钻出的孔道。
三十年前埋下的农药瓶残渣正在孔道里溶解,玻璃碴子折射出彩虹。
杜倩的咳嗽声混着药吊子沸腾声飘来。
她正在用稻根分泌物熬制药汤,琥珀色药液在陶罐里咕嘟冒泡,表面浮着虹彩油膜。
“当归黄芪配有机酸”惨白指尖蘸着药液,在功德碑上画出分子结构式,碱壳遇酸发出嘶嘶响。
正午时分,试验田突然响起冰裂声。
盐壳裂缝里钻出嫩黄根须,分泌的黏液在阳光下凝结成膜。
吴老蔫的算盘珠在膜上滚动,劈啪声惊醒了沉睡的稻种。
李冰的银锁片突然发烫,锁芯里沉睡的蚯蚓卵正在分泌黏液。
暴雨再次降临那夜,全村人举着马灯围聚裂缝。
李冰的试管收集着根部分泌物,李大扁担却用劳模奖章舀起酸液。
当奖章凹槽里的“模范”二字被蚀成透明,老支书终于听见盐壳下传来蚯蚓的蠕动声——那声音像极了三十年前开闸放淤时的黄河水响。
李冰的指尖悬在陶罐上方颤抖,月光穿过祠堂漏风的窗棂,将罐底那个“活”字照得晶莹剔透。
杜倩的咳血在蚯蚓卵表面凝成薄膜,每个卵粒都在月光下泛着青铜器般的幽光。
“这不是当归黄芪的药效”
他忽然抓起供桌上的烛台,滚烫的蜡油滴在陶罐里。
卵粒遇热瞬间舒展成赤红蚯蚓,细密的环节上浮现金色纹路,恰似杜倩陪嫁银镯的錾花纹样。
杜亮亮的猎枪管哐当砸在香案上:
“姐夫魔怔了?
半夜刨坟似的翻药渣!”
硝烟味惊散了罐口蒸腾的酸雾,几条蚯蚓突然直立如笔,在功德碑上画出dna双螺旋的湿痕。
“七三年劳模队埋农药时,我在排碱沟见过这种红蚯蚓。”
李大扁担的铜烟锅戳向碑文,烫焦了蚯蚓分泌的黏液:
“后来全死绝了。”
李冰突然扯开衣襟,前世记忆如盐碱地的裂缝般涌现——他分明记得自己作为农所研究员,在化验室培养皿里见过同样的金色纹路。
那个暴雨夜的数据突然在眼前闪回:
耐盐碱基因片段、有机酸分泌图谱、蚯蚓肠道共生菌群
“这不是寻常蚯蚓!”
他抓起陶罐冲向祠堂耳房,撞翻了吴老蔫晾在供桌上的账本。
泛碱的纸页粘在蚯蚓黏液上,赊购石膏粉的欠款数字竟被腐蚀成蜂窝状孔隙。
杜倩倚着苫布围成的临时实验室喘息,咳出的血沫子溅在显微镜载玻片上。
李冰将蚯蚓体液滴入血渍,五百倍目镜里突然炸开星云般的菌落——那些前世用因编辑都难培育的耐盐菌株,正在杜倩的血细胞上疯狂增殖。
“当年你爹用驴车”
“爹拉来的不是淤土,是黄河故道的蚯蚓粪!”
李冰突然掀开地砖,三十年未动的夯土层里露出褐红色虫粪,裹在其中的农药瓶碎片正被菌丝缓慢分解。
杜亮亮用猎刀尖挑起团菌丝:
“这白毛活像坟头纸。”
刀尖反射的冷光扫过培养皿,休眠的蚯蚓卵突然开始跳动,在琼脂表面拼出“盐蜕”两个古篆。
祠堂外传来盐壳爆裂的脆响。
李冰抱着陶罐冲进试验田,将蚯蚓黏液泼向板结的地表。
月光下黏液迅速结晶成网状结构,正在吞噬盐霜的菌丝发出幽蓝荧光。
吴老蔫的算盘珠滚落网眼,被急速增殖的腐殖质染成檀木色。
“快看稻桩!”
杜倩的惊呼混着咳喘。
去年旱死的稻茬在菌网中抽出新穗,褪黄的稻壳里露出带金纹的米粒——那纹路竟与蚯蚓环节上的基因图谱完全吻合。
李大扁担的中山装第三颗纽扣突然崩飞,落进菌网的稻种瞬间生根。
他缺指的右手颤抖着捧起新苗:
“七三年七三年劳模队领的种粮,穗头也有这种金线”
黎明的第一缕光刺破盐雾时,李冰正将杜倩的咳血注入培养液。
菌群在血浆里翻涌成太极图案,蚯蚓卵在阴阳鱼眼处吞吐盐晶。
杜亮亮猎枪管残留的改良剂突然自燃,蓝火苗舔过的菌丝网络竟在盐碱地上铺出万亩田畴的幻影。
“这是活着的改良剂。”
李冰将陶罐碎片埋进试验田,碎瓷上残留的“活”字正在菌丝间游动,“它们记得土地健康时的模样。”
祠堂老钟自鸣三声,三十年前堵塞的排碱沟突然涌出黑水。
功德碑上的“学大寨”在金纹菌丝中褪色,新生的耐盐苜蓿正从碑文裂隙里探出嫩芽。
铜烟锅磕在排碱沟石缝的脆响惊飞了白鹭。
李大扁担佝偻的脊背突然僵直,缺指的右手攥着块锈铁片——三十年前焊死良种匣的铅封正在盐水里泛着幽光。
“七三年腊月初八埋的匣子!”
他嘶吼着,铜烟锅头剐蹭着混凝土裂缝。
杜亮亮猎枪改装的铁钩插进缝隙时,溅起的盐卤水在日头下析出改良剂特有的靛蓝结晶。
李冰的帆布鞋陷进松软的排碱沟淤泥,前世记忆如盐粒硌着神经——他分明记得农科所档案里记载,1973年黄淮海平原曾集中销毁过批“问题麦种”。
“匣子里淌黑水了!”
吴老蔫的算盘珠卡在混凝土豁口,去年赊购石膏粉的欠款数字被渗出的黏液蚀成蜂窝状。
八个抬石膏水的媳妇鬓角野葛花簌簌落瓣,粘在锈蚀的“良种专储”铁牌上,竟拼出个褪色的“毒”字。
匣盖掀开的刹那,三十年前的农药味混着腐殖土腥气喷涌而出。
杜倩的药罐突然发烫,当归黄芪汤在陶罐里翻涌成漩涡,罐底“活”字蚯蚓卵正在分泌透明黏液。
“麦种在盐水里发芽”
李大扁担的中山装第三颗纽扣迸落,掉进匣内黑水竟浮起金边。
浑浊液体里,七粒麦种顶着盐晶冒出新芽,淡黄胚芽上蜿蜒着蚯蚓肠道似的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