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母亲留下的冥蝶印记将黑玉碑封在密室，碑身偶尔会透出幽蓝微光，就像母亲在沉睡中轻声呼唤他的乳名。
他摊开掌心的双生鬼面，青铜表面的纹路在暮色中流转，左面上的鬼眼呈暗金色，右面上的鬼嘴是幽黑色，合起来恰好是一张半明半暗、诡谲异常的面容——这是母亲当年用生命掰开的锁，如今在他手中重归完整。
“在想什么？”
千刃雪的声音带着天使般的清冽，她卸下铠甲，月白色的战裙被晚风吹起一角，露出小腿上尚未愈合的箭伤。
唐冥记得，方才在战场上，她为了替铁牛将军挡下三枝淬毒弩箭，天使领域都出现了裂痕。
“在想我娘说的话。”唐冥将鬼面收入怀中，伸手拉住她的手腕，魂力顺着指尖传入她体内，为她温养受损的经脉，“她说双生鬼面合二为一时，是砸碎冥门的关键。可方才我明明已经用尽了全力，那门枢里……”他顿了顿，喉结滚动，“还藏着别的东西。”
千刃雪的指尖轻轻抚过他心口的冥蝶印记。
那印记随着他的呼吸明灭闪烁，就像有活物在皮肤下游走：“我在天使神谕里读到过类似的记载。有些上古封印，会用至亲的魂魄做门枢——既是锁，也是饵。”她的目光落在城墙下，胡列娜正蹲在伤员堆里，用狐尾尖的银毛为士兵梳理被蛊虫搅乱的神魂，“娜娜说母蛊烧尽时，她听见了婴儿的哭声。”
唐冥的瞳孔微微一缩。
那是三年前星斗大森林的一个雨夜，他救下雪鸮时，雪鸮爪间的桦树皮上也沾着类似的哭声。
当时他以为是幻听，此刻却突然想起老九临终前的话：“影幽要的是冥门里的神，不是魔。”如果冥门里的“神”需要用婴儿的魂魄喂养……
“盟主！”
铁牛将军的吼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扛着半人高的玄铁盾牌冲上城墙，盾牌背面还插着三支断箭：“暗渊盟撤退时留了封信，是用他们盟主的血写的！”
泛黄的羊皮纸展开，暗红的血字浸透了纤维，仿佛要从纸里爬出来：“唐冥，你以为杀了幽影就赢了？他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真正的猎人，现在才要收网。月满之夜，来忘川河找我，带好你母亲的碑——我会让你看看，什么叫‘神的慈悲’。落款是……”铁牛的手颤抖着，“是‘影幽’。”
唐冥背后的龙翼猛地展开。
黑雾裹着冥火直冲天际，将暮色撕开一道裂缝：“不可能！地道里他的骨头都碎成灰了！”
“未必是本体。”千刃雪的圣剑嗡鸣着出鞘，剑身映出唐冥扭曲的面容，“暗渊盟的情报网能渗透到我们每一处暗桩，说明他们背后有更古老的势力。老九说他和你母亲、影幽都是黄泉祭坛的守墓人……”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或许‘影幽’不是人名，而是称号。”
城墙下传来胡列娜的惊呼声。
唐冥和千刃雪同时跃下城墙，只见胡列娜跪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少年后颈的影蝉标记还在渗着黑血，左腕系着一根褪色的红绳——那是三天前唐冥亲手给巡逻队发放的平安结。
“他是西城门的小伍，今天轮休去集市买糖人。”胡列娜的狐火在指尖跳动，但却不敢轻易触碰少年心口的黑印，“他说……他说在糖人摊遇见一个戴斗笠的婆婆，婆婆摸了摸他的头，说‘好孩子，替奶奶给唐盟主带句话’。”
少年突然剧烈抽搐起来，黑血从七窍涌出。
他抓住唐冥的衣角，眼睛里映出两团幽绿的鬼火：“婆婆说……忘川河的水，会替您洗去罪孽……”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就像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瞬间化作一具干尸。
胡列娜的狐尾猛地缠住唐冥的腰，将他往后拽出三步——干尸的胸口突然爆开，无数银色小虫铺天盖地地涌来！
那是被母蛊吞噬的摄魂蛊残种，每只虫身上都刻着与李师傅衣摆相同的蛇形暗号！
千刃雪展开天使领域，金光如潮。
小虫撞在光墙上滋滋作响，但仍有漏网之虫扑向唐冥的面门。
唐冥显化出冥龙王武魂，龙爪上的黄泉毒雾瞬间腐蚀了虫群，可最后一只小虫在临死前，竟撞碎在他心口的冥蝶印记上！
“嗤——”
印记突然灼烧起来，唐冥眼前闪过无数碎片：一个身着月白色裙裳的女子被黑雾缠住脚踝，她将婴儿塞进树洞，用匕首割破手腕在树干上画下双生鬼面；一个白发老者跪在断碑前，酒壶里倒出的不是酒，而是鲜红的血；一个戴斗笠的婆婆掀开面纱，露出与唐清雪有七分相似的面容，她抚摸着婴儿的脸说：“阿冥，记住，你娘的魂，在忘川河底……”
“唐冥！”
千刃雪的呼喊将他拉回现实。
他这才发现自己跪在地上，掌心的双生鬼面正在发烫，青铜表面浮现出新的纹路——是忘川河的九曲十八弯。
“是记忆碎片。”胡列娜的指尖按在他额间，妖元如温水般漫过识海，“你母亲的魂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黑玉碑里，另一部分……”她看向东方，那里的晚霞正染成血红色，“在忘川河。”
城楼上的更鼓突然敲响。
戌时三刻，月亮升至中天。
唐冥拿出铁牛送来的血书，暗红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月满之夜，来忘川河找我。”他抬头看向千刃雪和胡列娜，两人眼中的坚定与他心口的灼烧感重叠——那是母亲的魂在指引方向。
“阿雪，你留守嘉陵关。”唐冥将昊天锤递给她，锤身上的冥界符文与天使圣剑的金光相互交缠，“如果我三天没回来，用这锤子砸碎城中心的镇魂鼎，里面藏着暗渊盟的最后一批密信。”
“那我呢？”胡列娜的狐尾卷住他的手腕，尾尖的银毛蹭过他掌心的茧，“你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去涉险？”
唐冥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夜胡列娜为他梳理魂力时，她发间还沾着幽影留下的狐尾发带；想起千刃雪为他挡箭时，天使羽翼上的金粉落在他肩头，像落了一层星光。
“一起去。”他握住两人的手，“但要听我指挥。”
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月光里。
忘川河在三十里外的鬼哭峡，河水呈现出诡异的墨绿色，水面上飘着无数盏引魂灯。
唐冥展开黄泉领域，黑雾掠过河面，灯盏里的火焰瞬间变成幽蓝色——这是冥蝶印记的反应，说明母亲的魂就在附近。
“小心。”千刃雪的圣剑指向河面，“水下有东西。”
话音未落，河水突然沸腾起来。
九具白骨骷髅破开水面，每具骷髅的额骨上都刻着双生鬼面。
它们的手骨直指唐冥，嘴里发出婴儿的哭声——正是胡列娜所说的母蛊焚尽时的声音！
“是冥门的守关鬼。”唐冥同时释放出冥龙王武魂与昊天锤，“它们认魂不认人！”
千刃雪的天使领域笼罩住三人，金光将骷髅震退三步；胡列娜的狐火化作九只火蝶，精准地烧向骷髅的额骨。
唐冥趁机跃到河面，双生鬼面在掌心发烫，他对着水面大喝：“我是唐清雪的儿子！你们要找的是我！”
骷髅群突然静止下来。
为首的骷髅抬起手骨，指向河心的漩涡。
漩涡中心浮出一块黑色礁石，礁石上坐着一个戴斗笠的婆婆，她的手抚过膝头的黑玉碑——正是唐冥藏在密室的那块！
“好孩子，来了。”婆婆掀开斗笠，露出与唐清雪一模一样的面容，“我是你外婆，清雪的母亲，冥门最后一任大祭司。”
唐冥的龙翼不受控制地收拢起来。
他后退两步，却撞进了千刃雪的怀抱。
千刃雪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她的魂力波动是暗属性，但混杂着神圣力……和你白天修炼的天使冥想法同源。”
“你母亲的魂，一半在碑里，一半在我这儿。”婆婆拍了拍身边的礁石，“坐过来，我给你讲个故事。五十年前，冥门里的‘神’托梦给我，说只要献上唐家三代女婴的魂，就能换得万年和平。清雪是第二个，你是第三个……”
“所以你让影幽追杀我娘？”唐冥的昊天锤砸向河面，激起千层浪，“所以你让老九当线人，让李师傅下蛊？”
“我是在救你们！”婆婆的声音突然提高，她的脸开始扭曲，半张脸是唐清雪的温柔模样，半张脸是青面獠牙的鬼相，“冥门里的神需要活祭，我只能用假魂骗它！清雪的魂在碑里是假的，你的魂是假的，连幽影都是我养的替身！真正的活祭……”她指向河底，“是冥门里的神自己！”
河水突然倒灌。
巨大的漩涡将三人卷入河底，唐冥在黑暗中看见无数发光的魂灵——那是老九、李师傅、小伍，甚至幽影的魂，它们围绕着一块血色水晶，水晶里封印着一个长着九对翅膀的怪物，每对翅膀上都沾着婴儿的血。
“这是冥门之神的本体，它靠吞噬信仰成长。”婆婆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用你们的假魂养了它五十年，现在它终于虚弱了。清雪的儿子，用双生鬼面砸碎水晶，用昊天锤劈开它的心脏——”
“然后呢？”唐冥的声音在水中回荡，“你要我当新的大祭司？”
“不。”婆婆的脸恢复成唐清雪的模样，她的手抚过唐冥的脸，“然后，你带着清雪的魂回家。”
水晶突然裂开。
长着九对翅膀的怪物睁开眼睛，每只眼睛里都有一个唐冥的倒影。
它的触须缠住唐冥的脚踝，腐臭的气息喷在他脸上：“你以为能杀我？你母亲的魂早被我吃了！那个老女人骗了你——”
“住口！”
千刃雪的圣剑刺穿怪物的左眼，胡列娜的狐火点燃了它的右翼。
唐冥趁机将双生鬼面按在水晶上，青铜纹路与水晶上的咒文产生共鸣，发出刺目的蓝光。
他的昊天锤凝聚全身魂力，冥界审判之锤的虚影在身后浮现，与母亲的冥蝶印记重叠。
“我娘说过，我的心才是最硬的锁。”
唐冥的吼声震碎了河底。
昊天锤重重砸下，水晶与怪物同时崩裂。
无数魂灵获得自由，化作星光冲上水面。
唐冥在碎片中看见母亲的笑脸，她的手牵着外婆的手，两个身影渐渐融合，最后化作一枚金色的蝶，停在他心口的冥蝶印记上。
“阿冥，回家吧。”
声音消散时，忘川河恢复了平静。
千刃雪和胡列娜游到他身边，一人替他擦去脸上的血，一人用狐尾裹住他发冷的手。
月光从水面洒下，照见河底的水晶碎片里，刻着一行小字：“神，不过是更强大的魂。”
铁牛将军的吼声从河岸传来。
他带着雪鹰卫举着火把，火光将河面映得一片暖红：“可算找到你们了！暗渊盟的残党全招了，说幕后主使是……”
“不用说了。”唐冥将双生鬼面收入怀中，他看向东方，那里的天际已经泛起鱼肚白，“我已经知道了。”
胡列娜的狐火在掌心跳动，火光照亮他的脸：“接下来怎么办？”
“回嘉陵关。”唐冥牵起两人的手，往岸边走去，“然后……”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准备迎接真正的神战。”
河岸的引魂灯突然全部熄灭。
在更深处的冥门里，那只被砸碎的怪物正慢慢重组，它的第九对翅膀上，多了一个冥蝶形状的裂痕——那是唐冥的心锁留下的印记。
“唐冥……”它的声音像刮过骨缝的风，“我会记住你的。”
而在嘉陵关的密室里，黑玉碑突然发出璀璨的光芒。
碑身的“唐清雪”三个字下，浮现出一行新刻的小字：“吾儿阿冥，心若磐石，可镇万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