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几水 作品

除恶蛟

除恶蛟

这一日上朝,仍旧是几乎一致的议程,同以往的每一次朝会都没有太大的分别。

李赫坐在龙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百官依次发言,又是一番舌战群儒,你方唱罢我登场,高世达、柳云衡这样的资深老臣,就站在最前面,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沉默,只有到了关键的话题才会说两句。

但是今日,却是暗流涌动。李赫的眼神与柳云衡和沈知予对视,双手微不可见地做了个手势,竟然是当堂惊变——

潜伏在朝堂隐蔽处的士兵冲了出来,毫无准备的百官吓得面无人色,赶紧远远地躲开。他们握了一辈子的笔杆,手无缚鸡之力,恐怕连血都没见过,何况是直面凶神恶煞、真正上过战场的士兵?

而这些士兵在人群中穿梭,如同一条条灵活的游鱼,只朝着一个目的地。

一转眼,一柄长刀就已经横在了高世达的脖子上。

高世达依然老神在在:“这是何意?”说着便用余光寻找自己的随行侍卫来。

已经到如此剑拔弩张的紧要关头,柳云衡也不玩什么把戏了,索性直接摊牌:“枢密使大人,您的侍卫不会来了。他们已经以叛国通敌罪论处,押入大牢了。”

高世达平静的面色上出现了一道裂痕:“你怎么敢?”

朝堂上有人年纪尚轻,没见过当年改朝换代时腥风血雨的架势,看着这几只千年的老狐貍窝里斗,纷纷窃窃私语。当然,高世达也有其党羽,只是此时还看不清形势,没人发言。

而独独沈知予站了出来,问柳云衡道:“朝堂重地,柳大人凭何兵戈相向?高大人无辜,定要讨个说法来。”

李赫、柳云衡与沈知予三人,早已为这出好戏殚精竭虑,只求一击必杀。

起事地点非朝堂莫属。不管是高世达的官衙还是府邸,他手握军权,对于自己所在的地方必然是重兵把守,如果强攻,成功的可能性很低。而上朝之时有规定,哪怕是服绯穿紫的大官,觐见皇上时候也需要卸下兵甲,这是几百年来流传下来的老规矩,也给了沈知予一行人动手的机会。

而柳云衡来唱了这个矛头直指高世达的白脸,沈知予则站出来给高世达帮腔,唱一场红脸。

柳云衡使了个眼色,手下人便在朝堂之上当众展开了那件带血带毒的龙袍!一时众人哗然。

他厉声质问道:“高世达,此龙袍正是先帝驾崩时所身着的,上面沾染的,全是含有致命剧毒的陈年血迹!当年先帝将圣上托孤与你,你却秘不发丧,等到一切痕迹都被处理好了之后才昭告天下,我等朝臣甚至都没能看见先帝遗体,你便令礼部匆匆下葬。当年没有任何证据,也无人敢置喙你的决定。如今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好说?”

高世达依旧沉默不语。沈知予一副“护主忠心”的样子,挺身挡在高世达身前,质问道:“有何证据证明这龙袍不是伪造?百官又要如何相信你这一面之词?”

柳云衡冷笑道:“这就要让高世达去问问他的干儿子了。这龙袍正是从高世腾的房中搜出来的。”

他高声喝道:“逆贼!叛国之罪已然板上钉钉,还不束手伏诛!”

高世达心中暗恨,那时候高世腾正得他的宠爱,办事也是滴水不漏,当时一个不留神就把这件事分配给了他。没想到竟是他养了一头白眼狼出来!不仅没能销毁证据,甚至人都死了还要反咬他一口。

他知道,他有黄金万两,他有精兵重镇,但是他人困在这里出不去,这些资源根本调动不起来,也是无济于事。

高世达心中暗恨,便决定破釜沉舟,搏一搏。柳玄衡虽然派人制住了他,但到底顾及了一点情面,没有将他五花大绑,这也给了他可乘之机。

他在袖中摸出一把匕首,直愣愣地向皇上投掷而去!

奈何高世达虽然有心杀贼,但已经无力回天,连投掷匕首都没有足够的力气。那匕首尖尖在空中抖了抖,竟插到沈知予的手臂上去了。

沈知予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痛觉,就有一阵麻意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

“此匕首有涂毒!”这是沈知予晕过去之前最后一个想法。

在旁人看来,沈知予就是为了保护陛下不受伤害,不惜以自己为肉盾,英勇负伤。御医很快上来把沈知予带走疗伤了。

此时的高世达已经黔驴技穷,再怎么挣扎也是困兽之斗了。

柳云衡走到高世达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这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此时的高世达却是眼皮子一翻,口吐白沫,转瞬之间就没了呼吸。

负责制服他的士兵掰开高世达的嘴巴,才发现他的牙齿居然有一颗是中空的,其中放置着致命的毒药!这些士兵也是见怪不怪了,往往抓到敌军的间谍细作时,为了让自己死的痛快一些,不用遭受敌方的严刑拷打,这些细作会咬碎自己的牙齿,服毒而死。

而柳云衡没想到的是,高世达已经走到了如今的位置,竟还是随时准备着死亡到来的那天,甚至在牙齿里都要封一块见血封喉的毒药。

而高世达的一生,就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放映了一遍。如今是非成败转头空,当年,也是有过鲜花着锦之时的。

幼年时候的他无父无母,像是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孩子,为了吃上一口饭,甚至需要野狗抢食。在垃圾堆里捡到一个肉包子,一边跟那野狗殊死搏斗,一边狼吞虎咽地把肉包子塞进嘴里。是啊,只有吃到嘴巴里的才是安安稳稳的,没有吃到嘴里的终究只是虚无······

后来,他实在是饿得没有办法,只能净身到皇宫里当个小太监。有饭吃、有地方住,就算再苦再累,对那个时候的高世达来说都算是神仙般的生活了。男人的那东西固然重要,可是再重要的东西,哪里能跟命相提并论呢?

宫廷里过的是什么日子?贵人们骄奢淫逸,太监们不过是跪在地上捡起从贵人的手指缝里掉出来的细沙罢了。这点点微末的细沙,一开始还是吃的很满足,可是渐渐地,贪欲也不断膨胀了。他学会了谄媚权贵、揣摩上意,并慢慢发现自己甚至于此道上颇有天赋,没过多久就混成了个采买掌事,获得了出宫放放风散散心的自由。

命运的转折点是他遇到先帝的时候。那个少年人意气风发,看穿着打扮不过是出身乡野,却明里暗里地问他禁内问题。譬如,皇帝整天都吃什么?贵人们穿着打扮如何?做个采买太监中间能抽成几分油水?

高世达心里就想,皇帝的问题,你关心那么多干什么?怕不是想取而代之?

后来果然如此,高世达有这份玩弄人心的本事,自然也有几分看人的本事。先帝的兵马几乎围住了整个京城,但京城毕竟兵马足,就算是要坚壁清野打消耗战术,也能撑住一两个月。等一两个月一过,援兵自然就来了,先帝就成了被包抄的饺子。是高世达弄来了整个京城和紫禁城的守备图和换防时刻表,生生游过那条护城河交给先帝。从此宫阙万间都作了土,如画江山也易了主。

前朝宫里的人没人待他不好,但是就算是如珠如宝地待他,哪有自己夺了权位来的舒服呢?

他当着自己的大宦官,靠着皇上开国赏下来的恩典也悠哉悠哉地躺在功劳簿上赋闲了好久,直到开国有从龙之功的人一个一个死于非命,只剩下安定长公主和楚王,还是靠着这么点血缘关系才幸免于难。

高世达想,他凭什么不能杀了皇帝呢?他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差,独独少了那么个物事,就永远称不上男人,永远屈居人下。凭什么?

一杯毒酒,三尺白绫,他就从“开国功臣”变成了“托孤臣子”。他将一个还不满五岁的孩子按在皇位上,让李赫尽情玩耍,就是不让他正正经经的长大。就算李赫天赋异禀,并没有长歪,高世达还是把他紧紧地锁在皇位上,不让他有任何的喘息之机。

高世达一生从未真正上过学,可是阴谋阳谋、行兵布阵都是一点就通。奸臣该做的事情他都做了,结党营私、垄断兵权、贪污受贿、敛财无数。但是他怎么觉得,最快乐的时候还是跟先帝一起打天下的时候呢?

这场走马灯放完了,高世达的命数也到头了。

李赫愣愣地坐在皇位上,看着高世达颓然倒地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僵硬。

这就······结束了?

这么多年来罩在他头上的阴云,就这么消散了?

他吩咐人将高世达的身体拖下去,把柳玄衡留下了私下商议。枢密使一死,朝堂局势势必会重新洗牌,怎么都得地动山摇一番,他们得提前做好准备。

直到夜色沉沉,李赫和柳云衡才终于聊完。

正巧,此时负责诊治沈知予的御医来觐见皇上。

李赫经历了着一整天的惊险刺激,整个人已经疲惫不堪,撑着最后一点神智问:“喻知怎么样了?”

御医犹犹豫豫,眼神闪躲:“性命已没有大碍,再休息休息就能醒了。只是······”

李赫脸色一沉:“只是什么?有话就直说,朕可没那么多耐心。”

御医道:“老朽行医多年,看过的病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算此事离奇,还望陛下信我。”

李赫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那御医小心翼翼道:“喻知大人似是女子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