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此生
惠嫔见到喻知的脸,吓得花容失色。
她出身并不高贵,跟别的娘娘比起来,简直就是出身寒微。而她并没有特殊的才艺,不足以让皇上另眼相看。但皇上偏偏就看中了她,还给了她这么高的嫔位。
前几天,她还以为是自己跟陛下投缘,才得了陛下的另眼相看。今日一见到这位臣子,她的心拔凉拔凉的。
皇上只不过是喜欢他罢了。
而君臣有别,臣子并不能名正言顺地被纳入后宫,只能放在前朝,日日看着。所以,她自己其实是这位喻大人的替身吗?
她突然想起进宫那天晚上,皇上翻了她的牌子,纵情时却唤的不是她的名字。陛下喊的是什么来着?喻知······就是这位喻大人!
果然如此。而她连冷笑一下都不敢,只能摆出一番谦卑恭谨的样子。
得不到令自己满意的回答,李赫怒火渐炽:“不说话是吧?别以为你跟了高世达我就奈何不了你,我一声令下让你秋后问斩,且看看高世达会不会保你!”
沈知予却并未被龙颜大怒而惊吓到,平静道:“陛下,微臣有要事相商,可否屏退左右?”
惠嫔连同随侍的宫人都退下了。
惠嫔捧着二人吃剩的冰碗,一如她那一日之间便已经淋漓破碎的少女心事。
见到四下已无旁人,沈知予便说出了这个惊天大秘密:“微臣已经找到了高世达毒杀先帝的证据。”
李赫惊得连刚刚心里的怒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你说什么?什么证据?”
沈知予此时当然是跟李赫站在同一条船上,于是和盘托出:“高世腾企图用厌胜之术谋害高世达,其府邸中不仅有厌胜人偶,还有一件染了血的龙袍。看龙袍的样式及血迹的时间,应当是先帝的龙袍无疑。”
这一段话的信息量太大,李赫消化了半天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甚至都没有探询沈知予为什么能够长驱直入地进入翰林院官员的府邸。因此,沈知予已经编好的一套环环相扣的谎话自然也就没了用武之地。
李赫道:“有了这个证据,是不是就能三司会审,告倒高世达?”
沈知予有些无奈:“陛下,要是正大光明地提起案子,说不定还没等出结果,证据就已经被高世达暗地里销毁了。”
沈知予在李赫心中的形象已经从背叛自己的佞臣变成了赤胆忠心的肱股之臣,李赫问道:“那要怎么做?”
沈知予娓娓道来:“要想扳倒高世达,仅仅靠我们的力量可完全不够。得借助世家才行。”
李赫脸上的笑容有些僵在了脸上:“世家?他们跟朕一向也并不亲厚,怎么会来帮朕?”
沈知予摇摇头:“以微臣之见,应该要让世家自以为是自救才行。”
李赫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沈知予便不再卖关子:“陛下,只要您按照我说的做,保管世家会挺身相助。”
此时的孟熙已回来了。
他叩开沈知予家的大门,脸上却还有些羞赧。不知道现在的沈知予是否还生他的气?
孟熙道:“这毒药的成分我已经查清楚了,症状也可以推测出来。虽然对于小鼠来说是见血封喉,但是对于人来说还是一种慢性毒药,只会让人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并且看不出来原因,就像是正常的气血亏损一样。而身中此毒之后,酒就成了致命之物,一旦饮酒就会立刻暴毙,吐出来的血泛紫,正是这龙袍之上所沾染的血液颜色。”
沈知予心中窃喜,只要了解清楚了此毒的症状,不就可以引得高世达上当了吗?
她问道:“孟熙哥哥是否能调配出药物,能够使人前期出现一样的症状,但是对身体不会造成伤害?”
孟熙犹豫道:“可以是可以,但······”
知予,你要这么危险的东西干什么?
经历了上次的口角之后,他并不太敢再跟沈知予正面冲突,生怕失去自己在他心中温柔可亲的兄长形象。
他终究是什么也没问,只答了一声“好”。
留下能够伪装症状的药方之后,他又出发了。他想去原材料的产地,去制得真正的解药。
于此同时,陛下的身体一日一日地变差了。
刚开始只是在上朝的时候略略咳嗽几声,后来竟然虚弱到在早朝时睡着的程度,最后竟然有几次当众咳出几口血来。
虽然孟熙在太医院年龄最小,但他家学渊源,医术却是最高。他正巧不在,别的太医一一诊断过后都得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干巴巴地说皇上气血亏损,需要好生修养。
起初,只是有人窃窃私语——是不是枢密使大人终于看不下去了?想要另立新帝?
后来,沈知予借助飞云商会的势力大肆传扬,竟然大家都听说了这个说法。
当然,只是轻飘飘地传播些流言是无人会相信的。
让无数人觉得“一锤定音”“必定是如此”的原因是,现在陛下所表现出来的症状实在是跟先帝驾崩之前的症状一模一样。
先帝驾崩以来,才过去十年。许多当时的臣子依然活跃在朝堂上。
同样的突然虚弱,同样的咳血,同样的无端嗜睡······实在是让人不联想都不行。
各个豪门世家的掌权人私下里谈论了无数次,到底要怎么对待高世达,是按兵不动?还是先下手为强?
有人提出了这样一个观点。
“要是高世达这么不守规矩,想杀谁就杀谁,那以后我们就算井水不犯河水,岂不是也会成为他的刀下亡魂?”
世家的历史比王朝的历史长的多。不论王朝再如何更叠,世家永远占据着属于自己的位置,数百年屹立不倒。要是有想要挣脱这套规矩的人,就需要被毫不留情地肃清。
但又有人质疑:“都说罪魁祸首是高世达,但是证据呢?万一是别人嫁祸呢?”
确实也是如此。没有板上钉钉的铁证,便无法采取进一步行动。
于是,世家诸位掌门人达成一致,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高世达这边却慌了神。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但是,这亏心事确实是他自己做的。
当年的龙袍他明明交由高世腾去处理了,怎么现在还能被人发现点蛛丝马迹?
他气势汹汹地冲到高世腾的府邸,却发现高世腾已经悬梁自缢了。
高世腾心里清楚,厌胜一事已经足够让他失去高世达所有的好感和宠爱,要是再加上私藏龙袍以供要挟这件事,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还不如自己先了结了自己,免得被折磨而死。
高世达一时间没了线索。到底是谁?是谁便要做阴魂不散的厉鬼,偏偏扒着十年前的旧事不放?
高世达心里想着,谁若是想找到这毒的解药,谁便是幕后的黑手。
此时的孟熙正艰难地跋山涉水,试图采摘到最原始的材料,研究此药物的解法。
药田旁有一慈眉善目的老农,精心侍弄着药草。孟熙发现,处于药田正中央的都是非常好非常名贵的药材,而毒药则长在田埂上,平时并没有毒性,只有经过特殊处理之后才能制成毒药。
那老农见孟熙盯着药田不放,非常友善地请孟熙近来喝两口水、歇歇脚。
听到孟熙想要采摘几丛药物的请求,老农也是毫不犹豫、一口答应。
然而过了几天,孟熙发现自己竟然中毒了。但是这毒并不是他所见过的任何一种。
他想起那天热情老农给他喝下的一口水。
他一时不察,竟然着了道。这是急性的毒药,对方是想要他速死。孟熙给自己做了急救处理,让时间延长到了一天。
孟熙想,他本以为自己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能够保护沈知予,没想到,转眼之间就只剩下一天了。这短短十二时辰,甚至都见不上她一面。
他只能拿起笔,下笔如飞,写下龙袍上毒药所对应解药的配方。
那么,要如何解释自己的事情呢?要是她知道自己因为中毒而死的话,一定会愧疚一辈子吧?
孟熙又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沈知予的夜晚。在极哀极痛中,感受到的温暖,此生都难以忘怀。他这条命,既然是沈知予捡回来的,那么即使还给沈知予也无妨。
“知予亲启,见信如晤。我云游这段时间以来,得悟医术真谛乃在青山绿水之间,而不在长安城中。忽忆起少时壮志,在救死扶伤妙手回春,而不在百两俸禄平步青云。兄长去意已决,还请妹妹莫要挂念。此去不知几月几年,还请妹妹替我请辞太医院中职务。”
“虽可驿寄梅花,鱼传尺素,但吾四处漂泊,不知何时有此闲暇。多年难以回信也不无可能。”
“还望妹妹前程锦绣,早得良缘,一生顺遂无忧。”
他不得不将信件写得很短,因为在他刚刚写下前几个字的时候,胸口已经开始剧痛,口中已经开始鲜血喷涌。
真好啊、真好啊。
他孟熙这一生,是为沈知予而死的,也是为沈知予而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