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府,池阳城外,九华山。
天色渐暗,山间雾气弥漫。
十余名玄衣人疾行于狭窄山道,脚步仓促,踏碎满地枯枝。
为首的中年男子右肩染血,玄色衣袖已被浸透,血珠不断滴落,在石径上留下断续痕迹。
“白老贼!交出《玄元功》,本档头留你全尸!”
突然,一股尖厉的喝声裹着强烈的罡气骤然炸响,惊飞林间宿鸟。
队伍末尾的青年回头,脸色骤变:“白护法!东厂的人追上来了!”
白护法猛地停步转身。
只见,山下褐衣如潮,刀光闪烁。
三名红袍档头一马当先,身形如鬼魅般在乱石间腾挪,转眼已逼近至五十丈内。
他下意识按住怀中秘籍。
七天前,就在曹正淳率领东厂,血洗总舵的前夜,盟主突然将他秘密召入内室。
“东厂已经察觉了,”盟主将《玄元功》塞到他手中,声音嘶哑,“你即刻带着镇派秘籍离开,这是玄衣盟最后的希望。”
右肩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那是在徽州分舵突围时留下的,当时十三名东厂宗师联手围攻,若非他拼死杀出...
“护法!”弟子的惊呼将他拉回现实。追兵又近了。
“上山顶!快!”白护法咬牙喝道。
十余名弟子闻言,顾不得疲惫,拼命向山顶奔去。
身后,传来东厂档头阴冷的笑声:“白老贼,东厂要杀的人,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也难逃一死!”
山风裹挟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白护法想起半月前那场刺杀,八大门派精锐死士尽出,却连暴君的衣角都没碰到。
如今总舵被毁,各处分舵接连沦陷…
念及此,白护法心头升起一股悲凉之感。
……
九华山巅,云海翻涌。
白护法踉跄着踏过最后一级石阶,右肩的伤口不断渗出鲜血,在青石板上绽开朵朵红梅。
他强撑着一口气,望向眼前不远处那座朱漆斑驳的道观。
那是他们最后的生机。
“快!都进去!”白护法哑着嗓子吼道,声音里带着血腥气。
十余名玄衣弟子互相搀扶着向道观挪动,在石阶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最年轻的玄衣盟弟子突然脚下一软,被身旁的师兄一把架住。
“白护法,这地方...”那名弟子抬头望着斑驳的匾额,声音发颤。
白护法没有回答。
十五年前,他就是从这里下山,凭着一身高强武艺在江湖中闯出名堂,最终成为玄衣盟四大护法之首。
如今,却要带着残兵败将回来求援...
“磨蹭什么!”白护法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鲜血,“想活命就快...”
话未说完,身后突然传来绣春刀出鞘的声音。
“铮——”
三道红影如鬼魅般飞掠过来,绣春刀的寒光划破浓雾。
为首的档头一脚踏在石阶上,刀尖的血珠甩在白护法脸上:“跑啊?怎么不跑了?”
他阴笑着环视众人,“今日,就算玉皇大帝亲临,也救不了你们!”
白护法背抵着道观斑驳的木门,右臂无力地垂着,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
"玄真观
"的匾额下方。
三名档头带着数十名番子缓缓逼近,刀光织成死亡罗网。
就在第一柄绣春刀即将刺入白护法咽喉的刹那,那扇看似腐朽的桃木大门突然无声开启。
一缕檀香飘出,档头手中钢刀突然
"铮
"地剧震,竟似撞上无形铜墙,震得他虎口迸裂,连退数步才堪堪站稳。
后面两名档头还未及反应,忽觉胸口如遭重锤,闷哼着倒退丈余,撞得身后番子人仰马翻。
“无量天尊。”
一位白发道人手持青玉拂尘立于门内,素色道袍不染纤尘。
他目光扫过重伤的十几名玄衣盟弟子们,最后落在浑身是血的白护法身上,古井无波的眼中泛起一丝涟漪。
“师尊......”白护法重重跪倒在地,染血的手指在石板上抓出五道血痕,“求您......救救这些弟子......”
老道尚未开口,那档头已挣扎爬起,三角眼中凶光毕露:“老杂毛!报上名来!敢阻东厂办案,活腻了不成?”
拂尘轻摆,老道淡淡道:“贫道玄真子。”
声音不疾不徐,却震得观檐铜铃叮当作响,“江湖朋友抬爱,称一声九华真人。”
“九华真人?”
档头往地上啐了口血唾沫,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腰间鎏金令牌:“东厂办案,见令如见曹督主!老东西,今日要么交人,要么...”
“啪!”
一声脆响,档头左脸顿时肿起老高,整个人陀螺般转了两圈,踉跄倒退七八步才被手下接住。
他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惊骇地望着玄真子手中那柄青玉拂尘。
方才竟连对方如何出手都未看清。
另一名档头脸色骤变,却仍强撑着威吓:“老东西,你可知得罪东厂的下场?督主手下高手如云,随便调来一队人马...”
“聒噪。”玄真子突然抬眸。
档头顿时如遭雷击,踉跄后退数步,嘴唇开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回去告诉曹正淳,”玄真子缓步上前,每一步都让东厂众人不自觉地后退,“就说九华山的玄真观,不是他能撒野的地方。”
一个番子突然举弩对准玄真子:“去死吧!”
弩箭离弦的刹那,竟在空中调转方向,
"哆
"的一声钉在那番子自已的靴尖上,吓的那番子冷汗直冒。
玄真子拂尘轻挥,所有东厂番子的兵刃突然脱手飞出,整整齐齐插在山道旁的松树上,排成一个
"退
"字。
几名档头面如土色,终于带着手下连滚带爬地逃下山去,远远还能听见他歇斯底里的叫骂:“老东西你给我等着!督主定会亲率大军来踏平你这破道观!”
待东厂人马远去,重伤的玄衣盟弟子们被观中小道童扶进院内后。
玄真子这才转身看向跪地的白护法,摇头轻叹:“十五年前你执意下山,如今却这般狼狈回来...”
白护法双膝重重砸在青石板上,喉头滚动了几下,终究只挤出沙哑的一句:“师尊...徒儿不肖...”
血水混着泪水砸在石板上,溅开血花。
他佝偻着背,右肩的伤口还在汩汩渗血:“连累您老人家...得罪了朝廷...”
玄真子垂眸看着这个曾经最疼爱的弟子,手中拂尘轻轻一扫。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发出清越的声响。
“痴儿。”老道叹了口气,衣袖翻卷间已扶起白护法,“为师虽避世多年,到底还记得你这个徒弟。”
他转身往观内走去,素色道袍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快些进来吧,这身伤...再耽搁怕是要落下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