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一辆辆马车整齐排列远处,缰绳被牢牢钉在地面。
在马车附近,几堆篝火在夜风中摇曳不停,映得围在篝火之前的人影也跟着飘忽晃动。
“你们说,跑完这趟,主家能给多少赏钱?”
赵青山抬头看去,说话之人身材高大,面容忠厚,约有三十几岁的模样。
他穿着一身沾满泥点的粗布短打,腰间草绳随意系着个葫芦,虎口处的老茧层层叠叠,显然是常年握缰所致。
赵青山跟他不熟,只知道这个人叫李长顺,两个多月前才进的崔府。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他捡起身旁木枝,扔进篝火堆,火星迸溅,木枝很快便燃烧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主家一向慷慨,不会亏待我们的就是了。”
李长顺嘿嘿一笑:“赵老哥,你来崔府几年了?”
“三年了。”
“自从我那不肖的儿子离家出走后,便被刘管家看中,给招进府里了。”
“那赵老哥一定攒了不少钱吧?”
赵青山摆摆手,咧嘴笑道:“也没多少,但我那不肖儿子若是回来,应当够给他娶媳妇,再购置几亩薄田的了。”
正在这时,一名身着浅色长衫,手持利剑的男子走了过来,语气颇有几分不耐烦的说道:
“明日天一亮就得赶路,你们几个抓紧睡觉。”
李长顺横了他一眼,不满道:“我们聊聊天怎么了?”
“也碍着你的事了?”
闻听此言,赵青山心头噗通一跳,瞪大双眸,一脸错愕的看着李长顺。
你疯了?
咱们都是贱民,怎敢和主家的护卫顶嘴?
崔府的护卫,要么出身江湖名门,要么出身那些依附崔氏的小世家,小门阀。
他们不知道比我们这些贱民高贵多少?
你敢这么与他说话?
简直是大逆不道!
那护卫一怔,还以为自己的听错了,他神色古怪的看着李长顺:“你说什么?”
“我说,爷们说说话,也碍着你的事了?”
这家伙疯了吗?
区区一个车夫,一个奴仆,敢这般与我说话?
锵~~!
一声轻鸣,护卫拔出手中长剑,冷冷道:“我看你是找死。”
随着长剑出鞘,赵青山等几个车夫连忙退到一旁,跪伏地面,将头颅垂低,低得都快埋进土里了。
唯独那个李长顺一梗脖子,仰着头问道:“喂喂喂,不就顶了你一句吗?”
“至于杀人吗?”
“哼。”护卫冷笑一声:“看来你是不知道崔府的规矩啊。”
“似你这等卑贱奴仆,只有服从听话的份。”
话音未落,护卫手臂一抡,长剑带起呼啸风声,向着李长顺横斩而去!
“哗。”
李长顺咧嘴一笑:“这么霸道?”
“真是不拿我们马夫当人看呐。”
他一边说着,一边身子向后一仰,剑锋落空,从他鼻尖扫过。
“这怎么可能?”
那护卫先是一怔,有些不敢相信,继而眉头一挑,剑锋直指李长顺:“你不是马夫!”
“谁说我不是?”
李长顺捡起身旁的马鞭,啪啪甩了几下,笑道:“老子以前我就是一个马夫。”
“以前?”
那护卫眸光一凛:“那现在呢?”
“现在?”
“现在我是你爷爷!”
话音刚落,李长顺足尖一点,脚下瞬间塌陷一个深坑!
借着反作用力,李长顺激射而来,快若惊鸿,手中马鞭甩出一声呼啸,朝着护卫脸颊抽来!
那护卫提剑格挡,却是眼前一花,李长顺和马鞭同时消失不见。
“虚影?”
“不好!”
护卫感应到身后袭来一股凉意,心中低呼一声,急忙转身回头。
啪~~!
一声脆响,马鞭狠狠抽在他的脸颊之上,巨大的力道直接抽得护卫身形倒飞,在半空中转了数圈,才噗通一声砸落地面。
他直接脸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
伸手一摸,满是腥红血迹……
“这一鞭,是回敬你在锦安东门,抽打那个小乞丐的。”
锵~~!
李长顺的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一片锵啷之音。
其他护卫纷纷抽出长剑,运转身形,向着此处激射而来,将李长顺团团围住。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了,我是你爷爷!”
李长顺嘿笑一声,身形急速激射,朝着马车方向突围。
几名护卫纷纷挺刺手中利剑,却都被他躲避过去,如同泥鳅一般从包围圈中钻出。
随后,撒丫子就跑!
“追!”
护卫们身形激射,提剑追赶,时而还隔空打出一道剑风。
嗖,嗖,嗖……
剑风破开空气,呼啸而来,直奔李长顺!
他一边跑,一边躲避,时而向左倾斜,时而向右腾挪,时而身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
数十道剑风,竟是仅仅划破了他的衣角,斩落他一缕发梢。
“喂,你们几个再看戏,老子的命可就没了!”
别看李长顺躲得似乎很轻松,实际上却是险象环生,稍有不慎就会被剑风击中。
届时,就算不丢掉性命,也会受不轻的伤。
“呵,那是你活该。”
“谁让你不等我们,提前暴露了?”
一个冷冽声音从护卫们身后传来,引得他们纷纷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黑暗中,走来一个挺拔而高大的身影。
此人头戴一顶破旧斗笠,笠沿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个脸庞,唯有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眸,在阴影中闪烁着寒芒。
他身着一袭黑色劲装,手中握有一柄长刀,气场凌厉森寒。
护卫们心头既是疑惑,又是惊诧。
即便这世上最胆大包天的贼寇,也不敢劫掠崔氏车队!
这两个人是什么身份?
竟敢与崔氏为敌?
“你是何人?”
锵~~!
斗笠男子不予回应,直接拔出手中长刀。
唰~~!
一抹寒光于夜空之下绽放,斗笠男身形已然消失原地,来到护卫们的另外一侧。
咚咚两声闷响,两颗护卫的头颅掉落地面。
“好快!”
一名护卫低声惊呼:“小心,此人最低也是二品武者!”
“结阵!”
这时,一个银铃般的笑声从护卫们中间传荡而出。
“嘻嘻嘻,此刻才结阵,不觉得太晚了吗?”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这才惊觉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材娇小玲珑女子。
她身着白色长衫,面戴薄纱,手持一柄锋利短剑,剑身血珠滚滚,脚下踩着一名同伴的尸体。
“好了。”
“速战速决,看看这崔氏到底要运什么东西去往西方佛国。”
远处,又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子身影。
而那男子并非是一个人,在他身后还跟着十几名气场雄浑的武者!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十几名武者同时扑杀而出!
一场大战,就此拉开帷幕。
双方你来我往,纵横交错,现场剑气激荡,刀锋凌冽,呼啸之音和惨叫之声连绵不绝。
“疯了,疯了……”
赵青山暗暗低呼:“这帮人竟敢与崔氏为敌?”
“简直是疯了!”
话音未落,便感到有人在扯自己的衣袖。
“老赵,你还愣着干什么?”
“赶紧跑啊!”
同为马夫的周大柱低呼一声,随后抬腿就跑。
赵青山也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这帮狂徒心狠手辣,连崔氏的护卫都敢杀,还能饶过自己一个贱民马夫?
他忙不迭的向前跑去,可才刚跑出十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爹?”
赵青山身子一僵,愣在原地。
不会吧?
不可能!
我儿子一向忠厚老实,怎会干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举?
他僵硬的扭过身子,只见冷白的月光之下,横七竖八的躺了数十具尸体。
而在那尸体之前,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灼灼盯着自己。
那人一把扯下脸上面罩,露出一张稚嫩面庞。
他快步迎上前来,惊喜道:“爹,真的是你?”
“安儿?”
“你,你怎么会……”
话未说完,赵青山心头剧烈一颤,抓着那人空荡荡衣袖,惊呼道:“你的手怎么了?”
赵承安嘿然一笑,语气颇为轻松:“嘿嘿,没了。”
“爹,我们这边说话。”
他拉着赵青山的手臂,走向远处。
待走了约有二十几丈,方才停了下来。
“爹,这三年你过得还好吗?”
“你先别问我!”
“你当初为何离家出走,又为何三年不见踪影,还有,还有你这手…….”
赵青山捧着空荡荡袖管,视线有些模糊。
曾在心中发狠,等再见到这个臭小子,非把他一双腿给打折的怒气,此刻荡然无存。
有的,只是作为一个父亲的心疼……
“爹。”
“我当年并非离家出走,而是被抓进锦安崔氏的矿洞了。”
“你说什么?”
赵承安:“当年,刘管家骗我们说去崔氏老宅修缮,能得一笔丰厚报酬。”
“实际上,是他贪下崔氏给他买苦役的钱,把我们拉去顶包,全都关进矿洞里没日没夜的做工……”
“若非张大哥,我早就没命了。”
话到此处,赵承安神情恍惚,脑海中似乎再次浮现那个肮脏不堪,连呼吸都极为困难的地洞。
仿佛再次浮现那个满身泥污,血痕累累,衣衫褴楼,骨瘦如柴的中年男子。
他悠悠一叹,将这些年的遭遇一一道述。
片刻后……
赵青山问道:“那后来呢?”
“你怎么会跟他们搅到一起?”
赵承安:“从矿洞逃出来后没多久,我便昏死了过去。”
“等醒来后,发觉人已经来到南陈了。”
“救我的人姓楚,名长风,他把我安置在江汉的一个小村子。”
“在那里……”
话到此处,赵承安眸光骤然亮了几分:“我见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爹,你知道吗?”
“原来我们贱民也是可以练武,也是可以学文。”
“在江汉,我认识了很多字,学了很多本领。”
“后来去了南云,我更是见到了更为广阔的天空,学到了更多的本事。”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我们这些人,也从来不是他们口中的贱民,不配练武,不配识字的贱民!”
赵青山一脸错愕的看着儿子,心中只觉他疯了…….
但这话他没有说出来,而是咬牙切齿,恨声道:“刘福这个王八蛋!”
“等我回去后,一定向主家告他的状!”
赵承安呵了一声:“爹,你醒醒好不好?”
“崔氏怎么可能不知道刘福的小动作?”
“他们不在乎!”
“还有,你在崔氏眼里就是一个车夫,一个贱民,还想告管家的状?”
“你觉得,崔氏会为你主持公道?”
“这……”
赵青山不说话了。
先不管老爷会不会主持公道,崔府等级森严,自己状告管家之举,就已经坏了规矩……
到头来,刘福不但屁事没有,自己就得先挨一顿板子。
活活打死,也并非没有可能!
“可是……”
“即便如此,你也不能跟这帮人搅到一块,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举啊。”
“人家身份高贵,而我们就是……”
不等赵青山说完,远处便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小安子,你快过来看看。”
“有好东西!”
赵承安转身看去,只见马车上的木箱已经被撬开,里面摆放着一颗颗通体晶莹,绽放璀璨豪光的珠子。
为首那辆马车,则放着一尊巨大的青铜鼎!
他快步走上前去,来到马车旁:“这么多夜明珠……”
那个白衣女子,拿起一颗珠子仔细,递到赵承安面前:“那个是伯父?”
“嗯。”
赵承安伸手接了过来,放在月光下仔细端瞧。
“恭喜你呀,这么快就和伯父团聚了。”
白衣女子浅浅一笑:“我去看看他老人家。”
赵承安拽住了她的衣袖,眸光盯着珠子,疑惑低语:“质地柔软,轻轻一捏还会变形?”
“这不是夜明珠啊……”
“这是……”
他带起手臂,对照明月,在月光辉映之下,可见珠子内游动着一股暗色气流。
那气流的形状,类似一条龙……
“地脉结珠?”
“啊?”白衣女子一怔:“何谓地脉结珠?”
不仅仅是她,其他人也纷纷看了过来,神情略显疑惑。
赵承安:“在南云时,我曾学过顾公子编写的《奇门要术》。”
“上面有提到过地脉结珠。”
“这是由地脉之气经年累月凝结而成,吸收之后可功力大涨,延年益寿。”
“但……”
顿了一下,赵承安又道:“地脉之气又称地脉龙气,地脉结珠也叫地脉龙珠。”
“但龙珠关乎一方之地的气运,书中言明:万勿开采龙珠,否则必会招来一方之地的风水格局变化,引来天灾降临。”
“这么多地脉结珠……”
“我滴乖乖,最低也会影响数郡之地的气运啊!”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不仅仅是地脉结珠。”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李长顺站在为首那辆马车之上,仔细打量着面前巨鼎。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大孟鼎。”
“我听顾公子提过,世间所有的鼎,都是镇压神州气运,确保气运不向外流失之物。”
李长顺从车上跳了下来,落地的那一刻,瞬间换了一张面容。
从一个看着就忠厚老实的面庞,换成一副面容刚毅的脸。
“我可断言,这背后必定有着天大隐情!”
说着,李长顺转身走向赵青山,来到他面前后拱手一拜:“赵老哥,你在崔府多年,可知道这鼎的来历?”
“你,你不是李长顺?”
“嘿嘿,我也叫李长顺,但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李长顺。”
“那他呢?”
“三天前,你们不是经过一个小镇吗?”
“我把他留在小镇的客栈了。”
“放心,人没事,只是睡过去了而已。”
“这鼎,赵老哥可是知道?”
赵青山摇摇头:“没见过。”
“那……”
李长顺双眼微眯,沉吟了一下,问道:“那崔府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异常……”
赵青山想了想,问道:“来了几位极为尊贵的客人算吗。”
“尊贵客人?”
李长顺连忙追问:“什么样的客人?”
“我也不清楚。”
“只是听刘福那个杂碎说,这几位客人身份尊贵无比,连崔老爷都要对他们恭敬有加。”
“但对方又不是皇族成员。”
“当时我就很奇怪,这世上除了皇族之外,还有谁能比崔氏尊贵?”
李长顺想了想,沉声说道:“彩衣。”
“你轻功最好,去通知冷头他们,让冷头注意一下五姓七望和南陈七大世家的动向。”
白衣女子点点头:“我这就去。”
赵承安走了过来:“李头,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李长顺摇摇头:“眼下还不清楚。”
“但这么多事关气运的宝物运往西方鸯伽国,绝非什么好事!”
“我怀疑,其他门阀世家也参与其中了……”
“我们先把东西运走,找个安全地方藏起来吧。”
……
与此同时,鸯伽国。
“这西方佛国,怎么透着一股子阴邪之气?”
顾秋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西域人,喃喃低语一句。
他早就抵达鸯伽国了,也遍访此处的大小寺庙,可并没有得到任何有关地尼的信息。
或许是因为年代久远,这里早已没有关于地尼的任何记载了…….
“别跑!”
“站住!”
正在这时,远处的一声呼喊引起了顾秋的注意。
他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衣着破烂,浑身泥污,头发蓬乱,双眼浑浊的老者,手中捧着一块糕点,正朝着自己这边奔行而来。
而在他身后,则是有十几个西域人手持棍棒追赶。
不多时,老者便被他们追上,遭到对方的棍棒毒打……
“得证境?”
顾秋暗暗诧异:“堂堂一位得证巅峰,怎么会落得如此地步?”
“而且……”
“这些普通人的棍棒,竟能破了一位得证境的防?”
“把他打得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