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人蜷缩在描金拔步床的锦被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绣着并蒂莲的缎面。
听着窗外更夫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终究还是掀开了熏着龙涎香的帘幔。
铜镜映出她苍白的脸,鬓边珍珠步摇随着颤抖的指尖轻晃。
她捏着金线绣着暗纹的朝服,指甲深深掐进软缎里。
赫连御倚在紫檀雕花榻上,玄色衣袍半敞,露出胸口狰狞的箭伤疤痕。
"仔细些。"
他忽然开口,声线带着晨起的沙哑,惊得李贵人指尖一颤,滚烫的铜扣擦过掌心,烫出一道红痕。
晨雾还未散尽,赫连御的衣角己消失在朱红宫门后。
李贵人盯着空荡荡的长廊,首到冰凉的露水顺着屋檐滴落,打湿了月白色裙摆。
她踉跄着扶住廊柱,喉间泛起铁锈味。
这好不容易的侍寝机会,就这样浪费了。
自己还不知究竟是何原因导致的。
"小主!"
巧慧抱着貂裘冲进来时,正撞见李贵人瘫坐在青砖地上。
宫女发间的绢花随着急促的脚步轻颤,她慌忙蹲下,软缎绣鞋碾过满地梧桐落叶,"这天日渐凉了,奴婢扶您起来吧。/w?o!s!h!u·c*h_e?n~g,.·c!o*m¨"
说着解下貂裘裹住那单薄的身子,却触到一片冷汗浸透的中衣。
竹语轩的铜铃在风中叮咚作响,惊起树梢几只寒鸦。
巧慧望着主子失魂落魄的模样,悄悄将藏在袖中的安神香又往里掖了掖。
她蹲下身,指尖拂过主子冰凉的手背,柔声道:"小主,您要不要再歇息一会儿?"
李贵人望着铜镜里自己眼下青黑的阴影,耳畔又响起赫连御临走时意味深长的眼神。
那抹余光仿佛穿透层层宫墙,此刻仍在她后颈处灼烧。
她张了张嘴,喉间却像堵着浸了冷水的棉絮,半晌才勉强点了点头。
巧慧立刻扶住她颤抖的手肘,绣着缠枝莲的裙摆扫过满地狼藉的珠翠。
——那是今早慌乱中碰落的妆奁。
床榻上的并蒂莲刺绣被褥还带着体温,李贵人却觉得浑身发冷,蜷进锦被时带起一阵轻微的布料摩擦声。
昨夜的梦魇又在脑海翻涌:
赫连御的剑穿透自己胸膛,鲜血染红了竹语轩的地砖,而宫人们只是垂首站在廊下,像尊尊没有表情的陶俑。
她下意识攥紧被角,指甲几乎要刺破绸缎。`看_书`屋· ¨更!新*最?快-
"小主,喝口温茶再睡吧?"
巧慧端着缠枝莲纹茶盏凑近,氤氲热气模糊了李贵人苍白的脸。
茶汤滑过喉咙的瞬间,紧绷的神经突然像断了线的风筝,所有伪装的镇定轰然坍塌。
她侧过身将脸埋进绣枕,听着窗外风卷落叶的沙沙声,终于在巧慧轻拍脊背的安抚中,沉入久违的无梦深眠。
雕花窗棂外,乌云渐渐遮住了熹微的晨光,檐角铜铃发出细碎呜咽,像是替这深宫里无数个辗转难眠的灵魂,轻轻叹了口气。
另一边,太监周禄亦步亦趋地跟在赫连御身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位年轻帝王紧绷的下颌线。
自早朝散后,赫连御周身便萦绕着低气压,连廊下铜鹤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龙涎香,都无法驱散空气中凝滞的沉闷。
周禄垂首敛目,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苏良人的身影。
那位眉眼含笑的女子,总能用几句俏皮话,便让皇上紧锁的眉峰舒展开来。
皇上心情好时,整个乾清宫都跟着沐在春风里,他们这些伺候的宫人,连走路都能轻快几分。
反观今日,赫连御批阅奏折时,朱砂笔在奏章上悬了又悬,墨迹晕染成不规则的团块,分明是心思全然不在政务之上。
正当周禄暗自叹息时,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奔至御书房外,贴着他耳边低语:“周公公,定远侯和定远侯世子求见。”
周禄瞳孔微缩,心下猛地一沉。
定远侯世子陆修竹,可不就是那个与苏良人有关系,引得皇上发怒的人物?
那日之后,赫连御与苏良人之间便生出嫌隙,至今都未彻底缓和。
如今皇上本就心绪不佳,这两人偏偏挑这个节骨眼求见,当真是来得不巧。
周禄攥着拂尘的手指微微发白,进退两难之际,赫连御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什么事?”
周禄浑身一震,抬头望向龙案后的帝王。
赫连御搁下朱笔,墨玉扳指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那双凤目虽隐着不耐,却也带着几分探究。
周禄深吸一口气,躬身禀道:“皇上,定远侯和定远侯世子求见。”
话音落地,御书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赫连御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奏折边缘,半晌,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他自然记得陆修竹,那个惊鸿一瞥便惹得苏良人展颜的青年才俊。
此刻听周禄语气踌躇,他哪里还不明白对方的顾虑?
“宣吧。”
赫连御往后靠向龙椅,衣袍上的金线蟠龙随着动作蜿蜒起伏,“让他们进来。”
话语虽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周禄领命退下时,瞥见案头未写完的朱批,那潦草的字迹,倒像是将满腔情绪都倾泻在了笔端。
铜制门环叩击声如重锤,在死寂的殿内激起阵阵回响。
赫连御微微挺首脊背,金丝绣龙的明黄锦袍在烛火下泛着冷冽的光。
周禄屏息着将鎏金雕花门推开,定远侯与陆修竹的身影裹挟着殿外的寒意踏入,玄色蟒纹补服与月白长衫交叠,在青砖地面投下割裂般的暗影。
"臣等参见皇上。"
定远侯的声音低沉如洪钟,余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御案上未干的墨迹。
陆修竹垂眸行礼时,发间白玉簪折射的冷光恰好掠过赫连御紧绷的下颌,引得帝王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这抹温润如玉的白,竟与苏良人鬓边的珠花有几分相似。
"起来吧。"
赫连御指尖划过奏折边缘,刻意避开陆修竹清俊的面容,"此时入宫,所为何事?"
定远侯向前半步,袖中藏着的密折发出细微的窸窣声:"西北战事吃紧,臣请旨增调五万精兵。"
话音未落,陆修竹忽然抬头,清亮嗓音打破凝滞的空气:"陛下,末将愿领三千轻骑,三日内必解甘州之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