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诸位贵妇屏息凝神,目光齐刷刷落在那顶闯下大祸的九翟冠。
凤冠孤零零躺在地上,金丝凤羽在宫灯下闪着寒光。
凤口衔着的珠串轻晃,嘲弄着献礼之人的愚妄。
温润的蓝田玉珠,光泽独特的秦地丝绦,还有邓氏引以为傲的凤羽。
此刻,皆成僭越铁证。
一个时辰前,邓氏还幻想着成为应天府贵妇圈最耀眼的新星,秦王侧妃的身份将更添光彩,宁妃娘娘的青睐唾手可得。
此刻,她如坠冰窟。
“娘娘,妾身……妾身冤枉!”
邓氏跪伏于地,泪水涟涟,嗓音发颤。
“定是那些工匠弄错了!妾身明明吩咐的是七翟冠,怎会成了九翟冠?他们……他们想讨好妾身,自作主张……”
她语无伦次,试图推卸。
宁妃娘娘端坐上首,面若寒霜。
她本非刻薄之人,初见此祸,也曾想过,若邓氏即刻诚恳认错,便小惩大诫。
陛下万寿,不宜声张。
岂料邓氏如此不知进退!
“住口!”
宁妃声音不高,威严却足以震慑全场。
她目光扫过凤冠:“九翟冠是何规制,你身为秦王侧妃,入皇家多年,会不清楚?”
“这凤冠从选材到样式,若无你的首肯,工匠敢擅用皇后冠制?他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宁妃胸口起伏,本想给秦王留几分颜面,这邓氏却愚蠢至极!
“娘娘明鉴!”邓氏抬起泪脸,满是委屈,“妾身对娘娘一片赤诚,绝无半分不敬!这凤冠……妾身当真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
曹国公夫人邓氏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旋即换上忧虑,轻叹:“邓妹妹,这可如何是好?你也太不小心了。?j!i.n-g?w+u\x¢s-.^c′o′m/”
燕王妃徐氏指尖轻捻杯壁,嘴角笑意在茶雾中若隐若现。
晋王妃谢氏垂眸品茗,恍若未闻。
其余贵妇面面相觑,眼神中满是震惊与鄙夷。
“秦王侧妃莫不是疯了?”
“还敢巧言令色,顶撞宁妃娘娘?”
“平日仗着秦王宠爱,骄横惯了,今日踢到铁板了。”
窃议声虽低,却字字扎心。
邓氏脸色红白交错,愈发慌乱不忿。
宁妃见她执迷不悟,怒火更炽,声音冷了三分:“邓氏!本宫看你是被秦王宠昏了头,连尊卑礼法都忘了!”
“今日之事,错在你,还敢巧言令色,推卸责任!”
她猛地一拍扶手, “若在胡闹,定然把你交于宫正司处置!”
满殿皆惊。
邓氏魂飞魄散,瘫软在地。
交宫正司处置?她堂堂秦王侧妃,何曾受此羞辱!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邓氏连连叩首,额头撞击金砖,闷响连连。.6~妖.看`书~枉` /醉/欣,蟑_劫~埂¢芯¢哙^
曹国公夫人忙起身:“娘娘息怒,今日陛下万寿,邓妹妹一时糊涂,还请娘娘看在秦王殿下份上,从轻发落。”
这话看似求情,实则火上浇油。
宁妃冷哼:“便是秦王在此,她犯下此等大错,也难逃责罚!藐视宫规,顶撞长辈,若不严惩,何以正宫闱纲纪!”
她手微颤,指着邓氏,厉喝:“陆清梧!”
陆清梧快步上前,屈膝:“娘娘有何吩咐?”
“去,传宫正司掌刑的嬷嬷来!”宁妃声音因怒而尖锐。
陆清梧心中一凛,应声退下。
未几,一名身材高大、面容冷肃的老嬷嬷,领着两名神情木然的粗壮宫女,沉步而入。
掌刑嬷嬷至殿中,对宁妃行礼:“奴婢参见宁妃娘娘。”
宁妃强压火气,指着瘫软的邓氏:“秦王侧妃邓氏,不敬长上,藐视宫规,顶撞本宫,你说,按宫规,该当何罪?”
掌刑嬷嬷目光如刀,刮过邓氏,声音无波:“回娘娘,按陛下的规矩,亲王侧室,若犯不敬长上、藐视宫规之罪,轻则掌嘴五十,重则杖六十,以儆效尤。”
杖六十!
邓氏脑中“嗡”的一声。
她连滚带爬扑至宁妃脚下,抱住其裙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娘饶命!妾身再也不敢了!妾身知错了!求娘娘看在秦王爷面上,饶了妾身这一次!”
宁妃本只想略施薄惩,见她撒泼打滚,又搬出秦王,心头火更盛。
她一脚踢开邓氏的手。
邓氏见状,平日被秦王宠出的骄横之气竟又冒出,猛地爬起,指着掌刑嬷嬷尖叫:“你们敢!我乃秦王府的人!秦王殿下最是疼我!你们谁敢动我一根手指头,王爷定饶不了你们!杖刑?你们要反了天不成?!我要去找王爷!”
满殿贵妇倒吸凉气。
这邓氏,真疯了。
宁妃气得眼前发黑,嘴唇哆嗦。
正欲发作,殿门口忽传一清朗之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哦?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要去找秦王叔替她做主啊?”
话音未落,殿门人影一晃,一名身着九章衮冕的少年迈步而入,面沉如水,不怒自威。
身后福安尖声唱喏:“太孙殿下驾到——”
满殿喧嚣与紧张,瞬间被掐断。
宁妃一怔,连忙敛了怒容,领众贵妇屈膝:“臣妾(奴婢)参见太孙殿下。”
唯独邓氏,如被抽魂,傻愣原地,忘了礼数。
朱允熥上前一步,虚扶宁妃:“宁妃娘娘是长辈,不必多礼。”
待宁妃起身,他扬声:“都起来吧。”
众人谢恩,大气不敢出。
掌刑嬷嬷何等眼色,立刻上前,声音平首却带寒意:“启禀太孙殿下,启禀宁妃娘娘,方才秦王侧妃邓氏,于殿前失仪,咆哮宫闱,顶撞宁妃娘娘在先。太孙殿下驾临,邓氏失魂落魄,未曾叩拜行礼,此乃大不敬之罪,藐视皇家威仪,罪加一等!”
邓氏被“罪加一等”西字砸得一个激灵,浑身抖如筛糠,噗通瘫软。
朱允熥目光扫过邓氏,转向掌刑嬷嬷,语气淡然:“既如此,嬷嬷执掌宫中刑罚多年,最为熟悉宫规。依你看,这邓氏连番犯错,该当如何处置?”
掌刑嬷嬷躬身,声音无丝毫起伏:“回殿下,亲王侧室,不敬长上,藐视宫规,顶撞后宫主位娘娘,己是重罪。如今,再添对储君大不敬之罪,按陛下的规制,处置起来,可轻可重。”
她顿了顿,殿内落针可闻。
“若轻判,念其宗室颜面,或可废为庶人,削去侧妃封号,逐出宗室玉牒,此生于冷宫之中忏悔。或是杖责一百,囚于秦王府禁苑,终身不得出。”
邓氏听到“杖责一百”,己面无人色。
掌刑嬷嬷眼皮未抬,继续:“若论重处……邓氏今日所为,桩桩件件,皆触宫闱铁律,己合‘赐死’之条。我大明开国以来,宗室女眷犯大不敬者,陛下为正纲纪,亦有赐白绫、鸩酒了断先例,以全其最后体面。”
“赐死”二字一出,邓氏喉中嗬嗬作响,翻了个白眼,首挺挺晕厥过去。
朱允熥看着地上那摊烂泥,眉头微皱,转向宁妃,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询问与尊重。
“宁妃娘娘,依您看,此事,该如何处置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