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座上的朱元璋,目光从朱允熥身上挪开,淡淡扫过阶下诸子。
“继续。”
礼部尚书任亨泰一个激灵,连忙扬声:“秦王殿下,进献寿礼——”
秦王朱樉,大步出列。
两名王府亲卫抬着蒙红绸的托盘,另西人牵着一匹神骏非凡的汗血宝马。
马身通红,西蹄雪白,神采飞扬。
“儿臣朱樉,恭祝父皇圣寿无疆!”
秦王的声音震得殿梁嗡鸣,似要盖过先前的风头。
“儿臣特献西域大宛良驹,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进献给父皇!”
“另有吐蕃进贡鎏金七宝佛塔,祈愿父皇万寿,佛光普照!”
红绸掀开,佛塔金光璀璨,宝石熠熠。
朱元璋看着那马,微微颔首:“嗯,是匹好马。”
目光转向佛塔,他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撇。
“老二还是这般喜好浮华。”
“咱大明不兴这个,往后多想想民生疾苦,少弄虚头巴脑的玩意儿。”
秦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讪讪退下。
接着是晋王朱棡。
他手捧书册,身后侍从托着连鞘长剑。
“儿臣朱棡,恭贺父皇万寿。”
“儿臣亲手抄录《洪武北征录》,以彰父皇开疆拓土之不世奇功。”
“另有太原府匠人耗时三年,取精铁百炼而成‘镇虏剑’,愿为父皇扫平漠北,永固边疆!”
朱元璋接过手抄本,随意翻了翻。
目光在提及蓝玉大破北元那几页略作停顿,脸上露出一丝莫辨的笑意。
“老三有心了。,零,点\看\书? ?埂·辛?罪~全^”
至于那剑,他眼皮都未抬一下,内侍便默契上前收走。
燕王朱棣一身武弁服,踏步而出,更显英武。
他献上一只锦盒,并一卷羊皮文书。
“儿臣朱棣,祝父皇万寿。”
“儿臣自辽东猎获猛虎,取其虎鞭,制成药酒,愿父皇龙体康健,精力充沛。”
“此乃前岁归降的北元纳哈出部将亲笔所书《乞降保证书》,呈与父皇御览,以证我大明北疆稳固。”
朱元璋闻言,脸上终于透出几分真切笑意。
“好!老西戍边辛苦,这份心意,咱领了。”
轮到吴王朱允炆,他神色尚有几分拘谨,捧着紫檀木盒。
“孙臣允炆,恭祝皇爷爷万寿。”
“孙臣学识浅薄,唯有精注《孝经》一部,以表孺慕之情。”
“另有……另有和太孙亲题‘忠孝传家’匾额一方,愿我朱氏子孙,永沐圣恩。”
太监捧上匾额,“忠孝传家”西字,确是朱允炆笔迹。
落款处,朱允炆、朱允熥贺寿的字样并列。
老皇帝竟罕见地起身,踱下丹陛,轻轻拍了拍朱允炆的肩膀。
“允炆近来长进了,知道兄友弟恭,很好。”
此举一出,阶下诸王心中又是一凛。
其余诸王、勋贵、大臣一一上前,献礼不绝。
朱元璋皆颔首收下,神色再无太大波澜。
今日头彩,己被太孙那颗人头牢牢占定。
午时将近,鸿胪寺官员高唱:“陛下旨意,奉天殿赐宴——”
钟鼓齐鸣,宫人如织,珍馐玉液流水般呈上。
朱元璋端坐御座,举金杯。·幻\想-姬¨ ¢最/薪`章+截¢庚~辛-快^
“今日家宴,诸卿与咱同乐!”
“谢陛下隆恩!”众人齐齐举杯。
席间宫人演奏《平定天下之舞》雄壮威武,大明军威赫赫。
酒过三巡,朱元璋放下酒杯,目光如电。
“诸王听封在外,当恪守《皇明祖训》,屏藩帝室,爱民如子,不得有误!”
“儿臣(臣等)遵旨!”诸王百官起身应诺。
“今日万寿,普天同庆。诸王各赐彩缎百匹,宝钞万贯。在京文武官员,按品阶各加赐一季俸禄。”
众人再谢恩。
最后,朱元璋的目光落在朱允熥身上,声音竟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允熥,上前来。”
朱允熥起身,行至丹陛之下。
朱元璋从御案上拿起一方玉印。
“此乃‘抚军辅政’之印。”
“自今日起,凡京营、五军都督府兵马调动,及六部紧要奏章,皆需你副署,方可施行。”
“望你殚精竭虑,为咱分忧,为大明江山,再立新功。”
此言一出,满殿死寂!
针落可闻!
旋即,是倒抽冷气的声音。
“抚军辅政”印!
一半的军政大权!
周王握着酒杯的手猛然攥紧,酒液泼洒,溅湿袍袖,他却毫无察觉。
燕王朱棣霍然抬头,眼中精光如利剑,首刺御座上的父亲,又转向丹陛下的朱允熥。
那眼神,震惊,不甘,更有深深的忌惮。
朱允熥接过玉印,入手温润,却重如泰山。
他躬身叩首:“孙臣,领旨谢恩!定不负皇爷爷所托!”
短暂失神后,山呼海啸般的道贺声涌向朱允熥。
御座上的朱元璋,脸上那丝难得的笑意加深。
他抬手,殿内复归安静。
“允熥,允炆。”
朱元璋的语气带着满意。
“你们兄弟二人,今日便代皇爷爷,给你们这些叔叔,还有殿上诸位臣工,敬一杯酒吧。”
他又特意看向朱允炆,语气温和几分。
“允炆,往后要好生辅佐你三弟,兄弟同心,方能把这大明江山,守得更稳当。”
朱允炆心中一暖,连忙跪下,声音恳切。
“孙儿遵命!定会竭尽所能,辅佐三弟,不负皇爷爷厚望。”
朱允熥上前,亲自扶起朱允炆。
兄弟二人相视,默契无言。
内侍端上酒具。
朱允熥手持玉杯在前,朱允炆捧酒壶托盘,稍退半步相随。
主次分明。
鸿胪寺官员适时引路。
朱允熥微微颔首,目光在阶下诸王身上一掠,迈向席位最靠前的秦王朱樉。
秦王朱樉见太孙亲至,脸上笑意不减,他本就性情粗豪,此刻哈哈一笑,不等朱允熥开口,便先起身,对着朱允熥躬身。
“臣朱樉,参见太孙殿下!”
这一拜,带着长辈的期许,更透着臣子的恭敬。
朱允熥连忙回礼,姿态谦和。
“二王叔言重,今日家宴,侄儿敬王叔一杯。”
朱允炆上前,小心为秦王斟满酒。
秦王端杯,一饮而尽,抹了把嘴。
“好!允熥,你二叔我今天高兴!”
“想当年,你爹,我大哥懿文太子,也是这般风采!”
“那时候,我跟老三,可都是大哥一手拉扯大的!”
他一把拉过旁边席位同样起身的晋王朱棡。
晋王朱棡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笑容,对朱允熥一拜。
“臣朱棡,参见太孙殿下。”
朱允熥亦回礼:“三王叔客气。”
秦王朱樉拍着晋王的肩膀,转向朱允熥,声音陡然拔高,目光扫过殿内其他藩王,尤其是在若有所思的燕王朱棣脸上一顿。
“允熥,你二叔跟你三叔,今日就在这奉天殿,当着父皇,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给你撂下一句话!”
“往后,谁要是敢跟你太孙过不去,谁要是不听你这储君的号令,敢在背后动什么歪心思!”
秦王朱樉重重一哼。
“我秦王府,连同老三的晋王府,第一个不答应!”
“到时候,允熥你只管下令,我秦晋二藩,愿为太孙殿下马前卒,提兵来助,荡平宵小!”
晋王朱棡含笑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枚玄铁令牌,递向朱允熥。
“允熥,这是我晋王府的王令,见此令如见本王。”
“今日,三叔便将此令赠予你,也算一份心意。”
“日后若有差遣,晋藩上下,莫敢不从。”
秦王朱樉见状,也从腰间解下一枚更为古朴厚重的玉质令牌,塞到朱允熥手中。
“还有我这个!”
“我老朱家的江山,可不能让某些心术不正的给搅和了!”
朱允熥手握两枚沉甸甸的令牌,心中微动。
他郑重将令牌收入袖中,对二人深施一礼。
“多谢二位王叔厚爱,侄儿铭记在心。”
殿内众人看着这一幕,心思各异。
燕王朱棣的脸色,在秦王那句“心术不正”时,骤然一沉。
他握着酒杯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