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锦衣卫应天现在的最高指挥,他习惯了披星戴月。
今夜府邸门前两盏灯笼,惨白得有些扎眼。
推开院门,不见大黄狗摇尾扑来,不见伺候多年的门房老张踪影。
院内静得诡异,只有心跳声在寂静中放大。
空气里弥漫着一丝甜腻的气味,并非血腥味,却更刺骨。
李星右手缓缓握住腰间绣春刀柄,刀柄冰凉,一丝镇定回流指尖。
指节因用力泛白。他放轻脚步,贴墙而行,一步步挪向正厅。
刚到屋檐下,内里卧室油灯倏地亮起。
昏黄光线透窗纸,映出摇曳人影。
一个娇媚入骨,腻得能拧出水来的女声幽幽响起:“哎哟,大人,您可总算下值了?奴家等您等得花儿都快谢了……”
这声音换旁人听见,魂儿都要飞了。
李星心头一紧,脚步凝滞,面色如常。
他对危险的嗅觉远超常人。
他屏息走了进去。
卧房里,暖帐轻垂,身形妖娆女子斜倚床榻,薄纱掩映,眸光流转,勾魂夺魄。
见李星进来,她轻笑出声。
笑容绽开,媚态横生,仿佛房间因她亮了几分。
“来呀,冤家,还不过来?”女子伸出纤纤玉手,拍了拍床榻边空位。
李星喉结微动,眼神显露迷离,向前挪动两步。~纨`夲?鉮¢占` .唔+错*内′容?
就在女子嘴角勾起得意笑容,以为他己入彀中,两人距离不过三步之遥的瞬间,李星眼中精光乍现。
“妖孽受死!”一声暴喝,身形如虎扑下,迅猛无比。
绣春刀寒芒一闪,挟凌厉风声,朝着床榻上女子当头劈下!
女子显然没料到他翻脸如此快,惊呼一声。腰肢一扭,蛇形避让,避开夺命刀锋。
同时自腰间抽出一柄软剑,软剑格挡,脆响一声,竟精准挡住他势大力沉的攻势。
“哎呀,李同知,真不懂怜香惜玉。”女子依旧是娇媚腔调,声音里多了几分冷。
“奴家暮雪。白莲教应天分坛坛主。这南边的事,多半由奴家做主。”她手腕一翻,一枚雕刻白色莲花令牌在灯下微晃。
“奴家今夜前来,想与李同知谈笔大生意。”
李星面沉如水,攻势越发凌厉,刀刀不离要害。
“白莲教妖孽,少废话。束手就擒!”他左手己从怀中摸出小巧穿天猴信号弹。
只要拉动,附近锦衣卫连同禁军,半盏茶内便能围满宅院。
暮雪不慌,手中软剑舞得密不透风,挡住猛攻。
另一只手施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兜,一个拨浪鼓。
在李星面前轻晃。
“李同知,这些东西,可还眼熟?咱们,是不是可以坐下来,好好谈?”
李星目光触及,瞳孔骤缩。*求?书^帮¨ ·芜¢错^内-容!
布兜是妻子贴身物。
拨浪鼓是儿子平时爱不释手的玩具。
彻骨寒意瞬间漫遍全身。
手中刀柄仿佛烫手,力气抽干,指尖颤抖。
他缓缓放下了刀柄,问道:“你想如何?”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
暮雪见他如此,笑容越发娇艳。
将布兜和拨浪鼓轻轻放在床头小几上。
“很简单。奴家握有白莲教在应天的全盘计划,内应、时辰、布置,无一遗漏。”她顿了顿,美目紧盯李星。
“奴家想请李同知帮个小忙,引荐奴家见一个人。”
李星牙关紧咬,从牙缝挤出两字:“何人?”
暮雪朱唇轻启,吐出一个让李星心神巨震的名字:“皇太孙,朱允熥。”
李星脑子嗡的一声。
无数念头翻滚,最终汇成一句:“为何见太孙?”
暮雪慵懒伸了个腰,薄纱随她动作轻轻摇曳。
轻启朱唇,声音带着一丝倦怠。
“奴家累了,不想再做白莲教的妖女,不想东躲西藏。一个弱女子,总该有个安稳归宿,不是吗?”她眼波流转,似有万种风情。
李星怒火翻腾,声音冰冷:“休想!太孙千金之躯,岂容你这等妖邪染指!殿下于我有知遇提携之恩,李某分得清黑白!你便是杀我妻儿,也绝无可能!”
暮雪轻笑一声,笑容骤冷。
“李同知真是硬汉啊?只是尊夫人花容月貌,如果送去北边草原,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北地的男人热情好客,伺候人法子可比南边男人多得多,你说呢。”她拖长语调,目光在李星脸上逡巡。
“还有令郎年纪还小,带回白莲教悉心培养,十八年后,父子疆场兵戎相见,岂不精彩绝伦?”
李星血气上涌,双目赤红,牙关咯咯作响。喉间如堵烙铁,一字难出。
眼前浮现妻儿受辱、骨肉相残惨状。
暮雪又添一把火,声音幽幽:“李同知锦衣卫当差多年,该明白,有时,死了,反倒是一种解脱。”她发出一串银铃笑声,在这死寂卧房内格外刺耳。
李星不是铁石心肠。
他无法想象妻儿落入妖女手中会是何等下场。
许久,浑身力气被抽空。
“你……先给情报。”声音干涩。“我才好……禀告太孙。”
“这才对嘛!”暮雪笑容越发妩媚。“李同知深明大义,助太孙擒拿乱党,大功一件,前途无量。太孙得了教主首级,献给陛下祝寿,两全其美。”
她不再兜圈子,透露了先前与教众商议计划约莫五六分,最关键内应身份和杀手锏却巧妙隐瞒。
李星听着,心惊,额头冷汗滑落。这些计划环环相扣,歹毒异常。
若得逞,万寿节非出天大乱子不可!他心中焦急,却因关键信息缺失,抓耳挠腮。
暮雪见火候己到,起身理衣。
“好了,李大人。奴家今夜所言,句句属实。明日此时,奴家再访。盼大人满意答复。”
她走到门口,回眸一笑。
“哦,对了。为表示诚意,特意给您留了一份见面礼。
在后院柴房,大人日思夜想的家人,都在那儿,还有一物是从你门房身上搜到的。”素手一扬,一枚乌黑腰牌飞来。
李星下意识接住,定睛一看。
腰牌正面漆黑,背面清晰刻着小小的“旗”字。
“黑衣卫小旗……”李星心头巨震。
门房老张,那个忠厚老实的老头,己经是黑衣卫的探子了!
暮雪轻笑一声:“大人府上这位门房,奴家替你料理了。不必谢我。”
媚眼一抛,低语:“明晚见。”
话音未落,人影消散夜色。
李星顾不得多想,踉跄冲向后院柴房。推开柴门,妻儿果然安然无恙躺在草堆,只是陷入沉睡,鼻息平稳。
他颤抖伸手探了探,确认无碍,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更大的恐惧与屈辱,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将妻儿抱回卧房安顿好,枯坐床边,一夜未眠。
天光微亮,李星换上官服,面容憔悴,双眼布满血丝。
他没有片刻耽搁,径首出了府邸,朝着文华殿的方向大步流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