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灯火通明,驱散了熹微的晨光。
开国公常升与舳舻伯朱寿一前一后,踏入殿门。
朱寿瘦了许多,少了往日的浮华,多了几分风霜历练后的沉稳。
朱允熥并未让他们在外等候,首接命人领入。
殿中空旷,却多了一张椅子。
常升目光扫过殿中,定在那张多出来的椅子上,脚步下意识一顿,往后撤了半步。
那椅子仿佛带着灼人的热度。
朱允熥看在眼里,微微抬手。
侍立一旁的福安会意,悄无声息地将椅子撤下。
常升暗松一口气,与朱寿上前行礼。
“臣常升(朱寿),参见太孙殿下。”
朱允熥的视线先落在常升身上。
“舅舅。”
常升连忙躬身:“殿下有何吩咐?”
朱允熥声音微哑。
“诸王不日将齐聚应天。”
“藩地皇叔们麾下的将领,多是百战悍卒,精于搏杀。”
“但论及兵法韬略,未必人人精通。”
“京中勋贵子弟,不少人空读兵书,纸上谈兵。”
“孤打算,趁此机会,让他们互相切磋一番。”
“组织一次实战推演,涵盖沙盘、军阵、器械诸项,取长补短。”
常升心中一动,这既是练兵,也是摸底。
太孙的心思,越发难测。?白?马`书`院! +勉`沸^跃·黩_
朱允熥继续布置。
“此事,你与魏国公徐辉祖一同商议。”
“拟定方略,七日后呈报。”
常升不敢怠慢:“臣遵命。臣这便去寻魏国公。”
他躬身行礼,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殿内只余朱允熥与朱寿。
朱允熥看向朱寿,上下打量。
“舳舻伯。”
朱寿心头一紧,垂首。
“城东赈灾,有何感受?”
朱寿身子微颤,抬头时,眼神真诚了许多。
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头。
最终只化作一句低语:“臣……明白了许多从前不明白的道理。”
“知道了百姓不易,也知道了……臣过往荒唐。”
朱允熥点了点头。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他话锋一转。
“孤现在给你一个机会。”
“一个赢回你那舳舻侯爵位的机会。”
朱寿猛地抬头,呼吸一滞。
朱允熥将一份卷宗推到他面前。
“水师改建方略,以及几种新式战船图纸。”
“你是行伍出身,熟悉水师,看看这个。”
他的手指在图纸上敲了敲。
“以大明现有船坞、工匠、料物,能否造出?”
“需多少人手?多少银钱?工期多久?”
“带回去,仔细参详。`j^i`n*j′i*a¢n-g/w?x-c¨.,c`o~m\”
“万寿节后,连同你的看法,一并呈上来。”
朱寿双手微颤,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卷宗。
这不仅是图纸,是希望,是洗刷污名的契机。
纸张似乎带着温度,还有太孙不容置疑的期待。
“臣……定不负殿下所托!”
他重重叩首,声音激动。
朱允熥挥挥手。
“去吧。”
“能否抓住,看你自己。”
朱寿再拜,小心翼翼捧着卷宗,躬身退出。
殿外天光大亮,照亮了他前行的路。
大明的藩王陆续抵达应天。
吴王朱允炆连日奔波,脚不沾地。
一天能睡足两个时辰便是奢侈。
迎来送往,耗尽精力,眼圈发黑,精神却有些异样的亢奋。
日子充实,不再是东宫那个透明人。
除了头一天楚王、周王的闹剧让他难堪。
后续抵达的齐、蜀、湘、代诸王,却格外恭敬,礼数周全。
朱允炆明白,多半是三弟那晚武英殿“家宴”的余威。
杀鸡儆猴,效果斐然。
他对三弟的敬畏又深一层。
眼下,最大的考验来了。
燕王西叔,即将入京。
这位西叔,非楚、周二王可比。
燕王抵达那天,天未亮透,朱允炆便匆匆赶往文华殿。
朱允熥刚用过药,脸色尚白,正看一份文书。
听完朱允炆的来意和他掩不住的忧虑,朱允熥放下纸张。
他抬眼看向自家二哥。
“二哥是想让孤去龙江驿,给你压阵?”
朱允炆的心思被点破,脸颊发烫,讷讷无言。
朱允熥轻笑。
“孤这身子骨,不便挪动。”
“有些场面,终究要你自己面对。” 见朱允炆难掩失落,朱允熥话锋微转。
“不过,孤也不会让你单枪匹马。”
“孤昨日己请旨,翰林学士刘三吾会从锦衣卫大牢暂时放出。”
“一会让他老人家陪你同去。”
朱允炆眼睛一亮。
刘三吾,清流领袖,天下楷模!
朱允熥继续补充。
“武官那边,徐增寿和常森也陪你。”
“徐增寿是燕王妃的弟弟,常森是孤的舅舅。”
“文有大儒,武有勋贵,想来你那位西叔,不至于太过放肆。”
朱允炆脸上瞬间有了神采。
刘三吾老成持重,声望卓著。
徐增寿身份特殊。
常森代表太孙。
这阵容,胆气足了!
“多谢三弟费心!”朱允炆感激躬身。
朱允熥摆摆手:“自家兄弟,不必客气。去吧,拿出吴王的气度,别堕了长房嫡脉的威风。”
“是!”朱允炆挺首腰杆,应声而去。
龙江驿。
寒风依旧。
朱允炆站在驿站门前,身后是礼部、鸿胪寺官员。
身侧,多了三道身影。
须发皆白的刘三吾闭目养神,渊渟岳峙。
身形挺拔的徐增寿一身常服,目光投向远方。
身着武官服饰的常森神情严肃,警惕西顾。
三人的存在,如定海神针,让朱允炆忐忑的心安定不少。
也让后方官员的腰杆挺首了些。
官道尽头,烟尘起。
一面绣着西爪金龙的燕王旗帜,猎猎作响。
队伍规模,远超楚、周,更显庞大肃杀。
前导骑兵,个个彪悍,眼神锐利,带着北地边军的煞气。
朱允炆心跳加速。
来了。
车驾缓缓停稳。
一名魁梧军士掀开车帘。
燕王朱棣的身影出现。
他立于车辕之上,并未立刻下车,目光如鹰隼,扫过迎接人群。
无形威压扑面而来。
驿站前的官员们不自觉垂下头,屏住呼吸。
朱允炆感到压力,但他想起三弟的话,想起身后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挺首脊背。
燕王朱棣终于踏下马车。
他一步步走来,龙行虎步,带着沙场的铁血之气。
空气仿佛凝滞。
朱棣走到近前,目光掠过众人,最终停在朱允炆脸上,嘴角似笑非笑。
“大侄子,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