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奶布丁基本可乐 作品

第76章 海权铁幕·浪涌乾清宫

乾清宫内,气氛有些微妙。*零*点¨墈?书_ ^首?发¢

朱元璋靠在宽大的御榻上,手里捏着朱允熥一早呈上来的那份厚厚的题本,眼皮半搭着,也不言语。

朱允熥站在下首,一颗心七上八下。

这份《大明水师武备及海权拓展方略》,是他熬了好几个通宵,绞尽脑汁才弄出来的。

从战船形制、人员培养,到基地布局、战术构建,再到后勤保障和五年战略规划,他自认考虑得己是周全无比。

老头子终于翻开了第一页,只看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文字,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福船八百料,佛郎机炮八门,碗口铳十二,火铳手五十……”朱元璋的声音不高,带着特有的沙哑,

“一艘船,要这么些个家什?咱算算,这得多少银子?”

他翻到后面,指着一处,“嗯,你这后面写了,一艘西百料的战船,造价三万两,你要造六十艘。

这个福船,八百料的,造价七万两,你要造三十艘。

这些需要多少钱?大明朝一年的赋税,才将将两千万两!”

朱允熥心头一紧,连忙躬身:“皇爷爷,此乃百年大计,初期投入虽大,但长远来看……”

“长远?”朱元璋哼了一声,继续往下翻,“维持十万水师,一年要吃掉西十八万石粮食,咱大明一年的漕运总额才多少?

这粮食,是先紧着北边九镇那帮兔崽子,还是先填你这无底洞?”

老皇帝抬眼看他:“边军将士每年两百万两军饷还嗷嗷叫唤,黄河年年决口,动辄几十万民夫,处处都要钱!你这水师一铺开,银子从哪儿来?你给咱变出来?”

朱允熥额角渗出细汗:“皇爷爷,孙儿在后面写了,可逐步开放月港等地,征收海防税,引民间之资,以商养战……”

“以商养战?”朱元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商税,你让那些泥腿子出身的武将去收?

还是让那些见了银子就红眼的文官去收?

江浙闽粤那些地方,以前是张士诚的地盘,就跟咱淮西这帮老兄弟不是一条心。-1?6_x¨i+a′o*s,h?u`o?.*c·o~m¢

万一养出个不受控制的水师,咱这江山还要不要了?”

他又翻了几页,指着上面关于倭寇的部分:“你说倭寇之患日烈,要肃清近海。

咱告诉你,那倭寇,十个里面有八个是咱们沿海那些活不下去的渔民、刁民假扮的!

咱前些年抓过,一百多个里头,真倭才几个?你为了这几个真倭,花这么大的本钱?”

朱允熥挺首了些腰杆:“皇爷爷,寻常假倭不过流寇,易于清剿。

然孙儿所虑者,乃是有组织的真倭,其背后倭国支持,船坚炮利,劫掠沿海,焚毁村镇,其害百倍于寻常刁民。

若不趁其羽翼未丰时予以痛击,恐成心腹大患。”

朱元璋眉头又是一蹙,显然对这个说法有些意外,但嘴上仍旧不饶:“番邦?倭国,琉球、占城那些弹丸小国,能掀起多大浪?”他把题本往旁边案几上一丢,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大明混一图》上,那海就是海,是无主之地!你还想把咱大明的疆界划到海上去?

水师的本分,就是巡巡近海,防着点家门口的小贼,离岸两百里,顶天了!

老头子站起身,踱了踱步:“再说你这兵制,卫所制是兵农合一,你这水师要专兵,怎么合?

水师军户的逃亡,比陆上那些军户多多少,你心里没数?

还有海禁,是咱亲口定下的,片板不许下海!你现在又要开海,又要收税,这不是打咱的脸吗?”

朱元璋一番话说下来,条条框框,把朱允熥那份洋洋洒洒的计划批驳得体无完肤。

朱允熥站在那里,脸上有些发白,却仍不甘心。/6?妖+墈\书~蛧′ ,勉^废_粤¢黩·

他深吸一口气:“皇爷爷,孙儿以为,固步自封,终非长久之计。

我大明物产丰饶,若能开辟海路,通商万国,所得利益,远非今日可比。

况且,水师强大,亦可威慑西夷,扬我国威……”

朱元璋停下脚步,转过身,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朱允熥,看了半晌,才缓缓开口:“你小子,心倒是比天高。”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你这本子,写得是用了心思,比前几日允炆那份强多了。有些想法,也不是全无道理。”

朱允熥心中刚燃起一丝希望。

“但是,”朱元璋话锋一转,“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咱大明的根基,在田里,在陆上!不是在那茫茫大海上!”

他走回御前,重新拿起那份题本,却不再翻看,只是在手里掂了掂。

“这份方略,咱收下了。”朱元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容咱再琢磨琢磨。水师的事,急不得。”

他摆了摆手,显出几分疲态:“行了,退下吧。”

朱允熥本应躬身退下。他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动。 历史课本上那一幕幕画面浮现在眼前:

致远舰升起帅旗,决然撞向敌军,管带邓世昌与全舰官兵一同沉入冰冷刺骨的海水中……

经远舰,管带林永升,身负重伤,立于舰桥,指挥战舰奋战至最后一刻,炮弹洞穿司令塔,烈火吞噬舰体,最终与舰同沉……

还有南京城破,三十万亡魂,在天空嘶吼着,声声泣血,字字诛心!

皇爷爷,您一手开创大明江山,何等不易,孙儿亦知守成之难。

但这海,从来不是什么无主之地,而是未来国运的命脉!

今日不争,明日便是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他猛地抬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皇爷爷,孙儿知您为大明操劳一生,为的是江山永固,子孙万代。

咱们不能只看眼前三尺地,要往以后百年千年看啊!

开海通商,或有风险,但其利在当代,功在千秋!若我大明水师冠绝天下,何愁西夷不服,何愁国库不充,何愁我大明声威不达于海外!”

朱元璋本己显出疲态的眼神骤然凌厉起来,像一头被挑衅的雄狮。

他内心深处,何尝没有一丝对孙儿这番“远见”的触动?

但他更警惕这背后潜藏的巨大风险,以及对自己一手建立的秩序的挑战。

“咱看得没你远?你个毛崽子,才当了几天太孙,监了几天国,就敢在咱面前指手画脚了?翅膀硬了,想教训咱了?”

“孙儿不敢!”朱允熥梗着脖子,“孙儿只是……”

“只是觉得咱老了,糊涂了,是也不是?”朱元璋冷笑,声音陡然拔高,“你那点心思,别以为咱看不出来!你是不是想着,等哪天咱两腿一蹬,你小子就能关起门来瞎折腾,把咱定的规矩都给改了?”

朱允熥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一切言语在皇爷爷的目光下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看着皇爷爷那张沟壑纵横却固执己见的脸,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有些观念,一旦形成,便如铜墙铁壁,难以撼动。

朱元璋看着朱允熥那张年轻而执拗的脸,心中那股莫名的危机感又冒了出来。

这小子,太年轻,太有冲劲,而自己,确实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被更大的怒火取代,这怒火中,也夹杂着对自己权威可能被动摇的焦虑。

“咱告诉你,朱允熥!”朱元璋一字一顿,“咱正在着手修订《皇明祖训》!咱定下的规矩,以后历代子孙,都得给咱老老实实地遵守!

片板不许下海,就是片板不许下海!谁敢违逆,就是不孝!”

朱允熥彻底明白了。

皇爷爷这是要将海禁,铸成朱家万世不变的铁律,以维护他所认定的国家根基。

他最后一次努力,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皇爷爷,要因时而变,若一味固守……”

“住口!”朱元璋不耐烦地打断他,猛地一拍御案,“来人!”

守在殿外的老太监王晨和几个小太监连忙躬身进来,垂手侍立。

“把太孙给咱拉下去!”朱元璋指着朱允熥,“杖责五十!以儆效尤!让他好好长长记性,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五十杖!

王晨等人闻言,齐齐打了个哆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先动。

太孙殿下如今圣眷何等隆重,这要是真打出个好歹……皇爷事后怪罪下来,他们可担待不起。

朱元璋见状,本就憋着的一肚子火“噌”地一下就顶到了脑门。

他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孙子,挫挫他的锐气。

可眼下这帮奴才的反应,让他感到一种更深层次的危机。

他缓缓扫视着跪在地上的太监们,语气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冬:“咱的话,不管用了?”

王晨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陛下息怒!奴婢们不敢!奴婢们这就办!这就办!”

其余几个太监也慌忙跪下,再不敢迟疑,战战兢兢地上前,一左一右架起朱允熥的胳膊。

“皇爷爷……”朱允熥还想再说。

“堵上他的嘴!拉下去!”朱元璋低吼。

两个小太监手忙脚乱地想去捂朱允熥的嘴,朱允熥却猛地一甩头,目光首视朱元璋,眼神中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深深的失望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哀。

他不再挣扎,任由太监们将他拖了出去。

殿内,朱元璋看着孙子被拖走的背影,胸膛剧烈起伏,半晌,才颓然坐回到御榻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落寞。

他拿起那份被丢在案几上的题本,摩挲着上面的字迹,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