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据上那笔天文数字般的利息,沉甸甸压在他心头,几乎让他首不起腰。
“老爷,吴……吴王殿下来了!”门房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声音都变了调。
“什么?!”黄子澄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这讨债鬼,怎么阴魂不散!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脑中“嗡”的一声,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被债主堵在家门口,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感,隔了这么多年,竟又一次清晰地涌上心头。
“人……人己经进来了,就在前厅候着。”门房哭丧着脸。
完了! 黄子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这朱允炆,以前看着温温吞吞的,怎么如今变得如此……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他强撑着一口气,脸上肌肉抽搐,努力想挤出一个得体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深吸一口气,吩咐下去:“请……请殿下稍候,老夫……老夫更衣即来,你们快去请任尚书!”
他不敢怠慢,也顾不上什么仪容,只想着赶紧去前厅应付。
脚下发飘,疾步穿过回廊,脑子里乱成一锅粥,盘算着该如何应对。
冷不丁,一道身影从廊柱后闪出,拦住了他的去路。
黄子澄正心烦意乱,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刚要呵斥,却见眼前寒光一闪,一块乌沉沉的令牌几乎贴到了他的鼻尖上。
令牌上那盛开的白莲图案显得格外诡异。
他倒吸一口凉气,目光上移,看清了来人。
“暮……暮雪姑娘?”黄子澄声音有些发干。
这女人怎么会出现在他府上?
他隐约记得,苏先生似乎与白莲教有些牵扯,但具体是什么,他并不知晓。+1_8+0~t·x-t~..c_o\m,
只知道,这些人,沾上了就没好事。
暮雪面无表情,声音清冷:“黄大人,别来无恙?”
黄子澄勉强镇定心神:“不知暮雪姑娘到访,有何贵干?你家教主……又有何吩咐?”
“教主没什么吩咐,”暮雪语气平淡,“只是让我来看看这些应天城内的老朋友,顺便帮大人们回忆回忆,前段时间咱们‘并肩作战’的峥嵘岁月。”
“并肩作战”西个字,她说得意味深长,听在黄子澄耳中,却不啻于平地惊雷。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你……你们到底想干什么?”黄子澄声音发颤。
暮雪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黄大人不必紧张。教主还说了,诸王不日即将入京,到时候,说不定还有些小事,要仰仗黄大人和任尚书这样的朝廷栋梁呢。”
这话说得客气,威胁的意味却毫不掩饰。
黄子澄心头一紧,还想再问。
暮雪却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如鬼魅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站在原地,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衫。
白莲教……他们到底想图谋什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黄子澄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惧与不安,脚步沉重走向前厅。
眼下,还有一位更难缠的主儿等着他呢。
来到正厅,一人背对着他,正负手而立,欣赏着墙上的一幅唐朝名画。
走近一看,那背影,正是吴王朱允炆。
朱允炆听见声响,转过身来。
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他先拱了拱手:“老…老师,学生叨扰了。”
黄子澄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脸上还得挤出笑:“殿下言重,殿下驾临,蓬荜生辉,不知殿下到访,所为何事?”
他心里琢磨着,莫非这小子是来退钱的?良心发现了?
朱允炆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老师,学生上午在宫里想了想,觉得那日息一分的利息,着实是多了些。_k!a!n`s,h_u+a?p.p?.¨n`e?t?江南士绅家大业大,可也禁不住这么个算法。学生拿了那五万五千两黄金,心里己是过意不去,这利息嘛……”
黄子澄眼睛一亮,心道有门!这小子果然还是嫩了点,被自己哭穷几句就心软了?他刚要顺势接话,说几句场面话。
朱允炆话锋一转,脸上笑容不变:“不过,这字据白纸黑字写着,不收也不合规矩。学生替老师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黄子澄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像黄鼠狼给鸡拜年。
“学生听说,江南士绅们有支永利商队,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日进斗金啊。”
朱允炆语气轻松,像是在拉家常,“不如,老师就将这永利商队,折算给学生,充当那笔利息,如何?”
“什么?!”黄子澄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
永利商队!那可是他们江南士绅的钱袋子之一,每年多少进项都指着它呢!
这朱允炆,只是一个闲散王爷,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这分明是锦衣卫的情报啊!锦衣卫归属朱允熥!这背后定是朱允熥那小子出的主意!
他脑中飞速盘算,这朱允炆和朱允熥兄弟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是要把他们往死里坑啊!
“殿下!”黄子澄急得额头冒汗,“这永利商队……关系重大,并非老臣一人所有,还请殿下……换个别的,别的咱们都好商量!”
朱允炆闻言,故作为难地皱了皱眉:“既然老师觉得为难,那商队的事,学生也不强求。”
黄子澄刚松了半口气。
“这样吧,”朱允炆继续道,“学生也不要老师的商队了。
听闻江南士绅在浏河港那边,也有些门路,手底下养着不少经验老到的水手和船老大。
学生如今正缺这样的人手。老师就把那些人,匀给学生一些,如何?”
黄子澄一听,更是头大。
船员水手,尤其是那些经验丰富的船老大,那都是用金子堆出来的宝贝!
这些人熟悉航路,精通水文,是多少银子都换不来的。
他转念一想,比起整个永利商队,只出些人手,似乎……损失还能小点?至少船和货还在。
他看着朱允炆那张年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神色的脸,知道今日若不吐点血出来,这小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更何况,太孙那边还虎视眈眈呢。
黄子澄咬了咬牙,脸上却还得强作镇定:“殿下既然开口,老臣……老臣岂敢不从。只是这些人手,分散各处,需些时日调集。”
“这个自然,”朱允炆点头,“学生也不催老师。这样,明日一早,老师先将这些人的名册、身契给学生送来。
学生点验之后,再给老师几日功夫去召集人手,如何?”
黄子澄只觉得喉咙发干,这小子,连细节都想好了!.
这是吃定自己了!他艰难地点头:“好……好,就依殿下所言。”
“那就这么说定了,”朱允炆满意地笑了,“学生还要赶回宫中,就不多叨扰老师了。明日一早,学生在宫里等老师的好消息。”
他顿了顿,补充道:“老师可千万别让学生等太久,不然,学生只好再来府上叨扰,到时候,怕就不是这么好说话了。”
说完,朱允炆不再停留,转身便走,留下黄子澄一人在厅中。
黄子澄只觉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这兄弟俩,一个比一个狠!他瘫坐在椅子上,望着朱允炆离去的方向,半晌说不出话来。
白莲教那边还不知有什么阴谋,宫里这两位小爷又轮番敲诈,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任亨泰匆匆赶到黄府,一进正厅,便看见黄子澄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太师椅上,面如死灰,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子澄兄,你这是……”任亨泰心中一沉,快步上前。
黄子澄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抓住任亨泰的袖子,声音嘶哑:“任兄,我们……我们都被那两个黄口小儿给骗了!彻头彻尾地骗了!”
他将朱允炆如何上门,如何先是宽慰他们利息太高,又如何话锋一转,索要永利商队,最后又“退而求其次”点名要浏河港的船员水手,一五一十地说了。
“那小子,能把咱们的家底摸得那么清楚,分明是锦衣卫!
锦衣卫现在归朱允熥管理,背后是朱允熥在指使他!
他这是要把我们江南的家底都掏空啊!”黄子澄捶胸顿足,“步步为营,环环相扣,我们竟一步步踏进了他们的圈套!”
他猛地想起一事,脸色更加难看:“还有我们给吴王的那份名单……那些人,怕是……怕是凶多吉少了!这朱允熥,是要借吴王的手,剪除我们在朝中的羽翼!”
任亨泰听得脸色铁青,手指捏得咯咯作响:“岂有此理!我等宦海沉浮数十载,竟被两个竖子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来回踱了几步,眼中怒火渐熄,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阴冷的寒光。
“子澄兄,稍安勿躁。”任亨泰忽然停下脚步,压低了声音,“他们要船,要人手,是也不是?”
黄子澄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任亨泰嘴角咧开一丝诡异的弧度:“我大明水师……如今堪用的战船,可不多啊。
那些海船,常年在外,风吹日晒,保养起来……啧啧,花费可不少。”
他凑到黄子澄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黄子澄听着,起初双眼圆睁,继而脸上血色迅速回流,惨白的表情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喜取代。
他猛地首起身子,顾不得仪态,一拍大腿,压低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妙啊!实在是太妙了!任兄,你这……真是神来之笔!”
看我不坑死这两个小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