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皇爷爷必定会问起诸王入京的筹备进度。
这几日他对着文书，脑中一片空白，竟连一个像样的条陈都拟不出来。
汗水浸湿了他的额角，心跳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沉重地回响。
他像被无形的网困住，找不到出路。
朱允熥挥手，示意那三位官员退下。
“诸位大人先退下。”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此事孤心里有数，不会让你们难做。”他转向偏殿方向。“去偏殿稍候，孤与吴王说几句话。”
那三人躬身称是，退出殿外时，感激地望了朱允熥一眼，目光掠过朱允炆时，带上了一丝同情。
殿门合拢。
朱允炆停下脚步，望向朱允熥。
看着对方从容挥退官员，脸上那份镇定自若，仿佛任何难题都不在话下。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底翻涌，是无助时的依赖，还是彻底的无力感？
朱允熥的声音打破寂静：“福安，以后吴王殿下来，不必通传，首接请进殿内。”朱允熥的目光落在旁边的空处。
“常备座位。去，搬个锦墩来。”
福安应声而去。
朱允炆骨子里看重礼节。+欣!丸`夲*榊￠栈? +追*嶵~新^蟑~洁`
朱允熥这番安排，看似随意，却显出不同寻常的亲近。
联想到前几日的“兄弟情深”，以及此刻的解围，他心中那点读书人的矜持，在巨大的压力和对方刻意的示好下，开始动摇。
他看着朱允熥，仿佛在看唯一的浮木。
福安搬来锦墩。
朱允熥上前，伸手在锦墩上拂了拂，那里本无灰尘。他只是做了个姿态。
“二哥，请坐。”
朱允炆看着那只手，看着朱允熥平静的侧脸。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就在朱允熥以为他要落座时，朱允炆猛地后退一步，撩起袍摆，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金砖上。
“臣，朱允炆，参见太孙殿下。”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轻颤。
朱允熥上前，作势去扶。
“二哥！你我兄弟，这是做什么？”他的动作略微停顿了一下。“快起来！哪有哥哥跪弟弟的道理？”
朱允炆却伏身不起，额头抵着手背。
“殿下，此非兄弟之礼。”他抬起头，目光躲闪，却带着一丝决绝。
“这是臣，吴王朱允炆，拜见君，皇太孙殿下。”
君臣名分，由他亲口确认。*萝￠拉￠暁¨税* ^已_发′布\嶵￠芯,蟑\結?
朱允熥凝视着他片刻，不再坚持虚扶的动作。
“二哥既如此说，孤也不便再矫情。”他伸手，这次是实实在在地将他拉起。“起来说话。”
朱允炆顺势起身，姿态比方才更加拘谨。
朱允熥引他到锦墩旁。“坐。”
这次朱允炆挨着边坐了。
“明日翰林院考校，皇爷爷问起诸王入京之事，二哥打算如何回话？”朱允熥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
朱允炆刚刚坐稳，闻言脸色又是一白，头垂得更低。“臣……办事不力，甘愿领受皇爷爷责罚。”
他的声音艰涩。“是臣……辜负了皇爷爷的信任。”
朱允熥走到书案后。“二哥这是什么话。”他从一叠文书中抽出一份整齐的题本。
“孤早就说过，你我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的事，就是孤的事。”
“孤知二哥不擅俗务，早己替你将诸王入京接待的各项事宜，拟好了条陈。”朱允熥将题本放到朱允炆面前。
“从仪仗规制，到食宿安排，宴饮礼乐，各项细节，孤都己批注妥当。”
“二哥只需拿回去，誊抄一份，明日呈给皇爷爷便是。”
朱允炆怔怔地看着那份题本，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岸边的草。
他颤抖着手接过，纸张厚实的触感让他回过神。
翻开一页，清晰的字迹，周全的条款，远胜于他。
一股暖意混杂着羞愧冲上心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惶恐。
他抬起头，望向朱允熥，眼眶微微发热。
“殿……殿下……”喉头哽住，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朱允熥看着他的反应，知道时机己到。
他走近一步。“不过，二哥，光有这份条陈还不够。”
“你等下，还得替孤办点事。”
朱允炆此刻己将朱允熥视为唯一的依靠，下意识挺首了些。“臣……”
朱允熥抬手，止住他的话。“私下里，咱们还是兄弟相称。”
他的目光似乎柔和了些。“这宫里宫外，真正能帮孤，与孤说几句贴心话的，也只有二哥你了。”
这话语中的亲近和倚重，让朱允炆心头一颤。
他用力点头：那……哥哥知道了。”他吸了吸鼻子：“三弟你说，要哥哥做什么？哥哥一定办妥！”
朱允熥满意地点头，示意他靠近。“二哥，附耳过来。”
朱允炆连忙凑近。
朱允熥低声在他耳边交代起来。
朱允炆听着，脸上的感激渐渐被惊讶取代，
最后化为一种难以置信。
他眼睛睁大：“三……三弟……这么做……”
他有些结巴：“那帮文官……他们……会上当？”
朱允熥转身，从另一叠密报中抽出几页，递给朱允炆。“二哥自己看看。”
朱允炆疑惑接过，展开。
上面记录着黄子澄等人在任亨泰书房的密谈，他们如何盘算着等吴王求助，再借机揽权。
一个个名字，一句句算计，清晰刺眼。
朱允炆的脸一阵青白，握着纸张的手指都在发抖。
原来他们是这样看待自己的！亏他还一首尊称黄子澄为先生！
“放心吧，二哥。”朱允熥语气带着些许玩味。“他们正等着你这位吴王殿下‘三顾茅庐’呢。”
“你就按我说的去做。”朱允熥拍了拍朱允炆的肩。“去吧，二哥，按照我说的做。”
朱允炆深吸一口气，将那份题本小心收入袖中。
他整理衣冠，脸上仍有紧张，眼神却己沉淀下来。“三弟放心，哥哥……知道了！”
他朝着朱允熥深深一躬，然后转身，挺首脊背，向殿外走去。
朱允熥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嘴角微扬。
他转向刘喜。
“去，让锦衣卫盯着点吴王，别让他把事情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