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机营的组建,才是眼下重中之重。
他很清楚,新式火器只是骨架,要让这支军队活起来,关键是人,是操练之法。
但一个头疼的问题摆在眼前。
中下级军官,甚至不少将领,识字都勉强。
指望他们看懂那些密密麻麻的兵书?对牛弹琴!
“这样不行。”
朱允熥皱眉,在营帐中踱步。
他停下,眼中闪过决断。
“笔墨伺候!”
大张的麻纸铺开,他亲自执笔。
没有复杂文字。
只有一幅幅简洁明了的线条画。
士兵如何站位?
如何传递火药?
如何瞄准?
如何轮转射击?
如何应对不同情况?
旁边,配上最简单的大白话注释。
力求让一个刚脱下农装的士兵,也能看懂个大概。
他边画边琢磨。
“光靠图不行,还得有教官反复讲解、演示。”
“长远看,必须办武学,让这帮丘八也读读书,开阔眼界。”
“兵书不能总藏在勋贵家里,那是取祸之道!”
画了厚厚一叠。
朱允熥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唤来刘喜。
“刘喜!”
“奴婢在。”
“拿着这些图样子,立刻送去常府!”朱允熥将图册递过去,“让二舅找最好的刻工,连夜印刷!先印五十套,要快!”
刘喜接过图册,只扫了一眼,眼睛就首了。
画得通俗易懂,却又明显蕴含着精妙的战法!
“奴婢遵命!这就去办!”他连忙应下。
刚要转身,朱允熥又叫住他。
手指轻轻敲着额头,像是在回忆什么。
“对了,还有一事。”
“你派人,不,让李星亲自去办。”
刘喜心头一凛,躬身:“殿下请吩咐。”
“让他去夫子庙一带,给我盯紧一个叫秦礼的人。”
朱允熥眼神微眯,心中暗忖:洪武二十五年,京师确有白莲教小骚乱,头目正是此人。虽被迅速扑灭,但现在这节骨眼,不得不防。
他看向刘喜,加重语气:“让李星务必盯死了!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回报!”
“此事,绝不可声张!”
刘喜不敢多问,只觉殿下的心思愈发深沉难测。/天¨禧`暁+说
“奴婢明白!一定让李星办得妥妥帖帖,绝不走漏半点风声!”
说完,他抱紧图册,躬身退下,脚步匆匆。
朱允熥目送他离开,轻轻吐了口气。
白莲教这颗毒瘤,迟早要挖。
秦礼这条线,希望能牵出些东西。
眼下,神机营最要紧。
接下来的日子,神机营彻底变了样。
校场上,不再是单调的队列和刀枪。
取而代之的,是按照朱允熥手绘图册进行的“五排轮射”训练。
起初,场面一度混乱。
那些习惯了提刀冲杀的糙汉子,摆弄沉重的三眼铳,笨手笨脚。
装填火药。
压实弹丸。
点燃火绳。
一套流程下来,手忙脚乱。
不是撒了火药,就是忘了用通条。
五排轮转更是状况百出。
前排还没打响,后排的火铳己经杵到前面袍泽的屁股上。
郭英看得又好气又好笑,但也佩服朱允熥这法子管用。
他亲自下场,挥舞教鞭,扯着嗓子吼。
哪个动作错了,上去就是一鞭子。
“你!手抬高点!想打天上的鸟吗?!”
“装药!装药!磨蹭什么?等鞑子冲到跟前给你递刀子?!”
“第五排!跟上!掉链子了是不是?晚上没吃饭?!”
朱允熥则穿梭于各营。
耐心讲解图册要点。
亲自示范动作。
纠正错误。
那些图册,简单易懂,竟成了士兵们最爱看的“小人书”。
休息时,也凑在一起比划研究。
渐渐地,混乱消失了。
士兵们的动作越来越熟练。
装填速度越来越快。
五排之间的轮转,也越来越流畅。
“砰!”第一排打响。
硝烟弥漫中,第二排迅速上前,枪口放平。
“砰砰砰!”又是一阵轰鸣。
火力几乎没有间断!
校场上空,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
震耳欲聋的铳声连绵不绝,声势骇人。
与此同时,应天府的暗流,也在悄然涌动。
皇城深处,聂庆童披着那件象征白莲教主的黑袍,对几个心腹太监低声布置。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宫内的信徒被悄然调动,如同蛰伏的毒蛇。
秦淮河畔,隐秘茶楼。.8*6-k.a,n~s-h*u*.′c\o.m¨
苏先生轻摇折扇,与几个幕僚低语,商议着如何利用城狐社鼠,在皇帝出巡那天,制造一场恰到好处的“意外”。
为“大事”,创造时机。
日子,在紧张的操练和诡秘的谋划中飞速流逝。
两个月,一晃而过。
神机营校场。
旌旗猎猎。
数千名士兵,身着崭新的鸳鸯战袄,手持擦得锃亮的三眼铳。
排列成五个整齐的方阵。
鸦雀无声。
只有山风吹过旗帜的呼啦声。
朱允熥和郭英并肩站在高台上。
望着台下脱胎换骨的军队,心中都有些激动。
“副帅,这两个月,没白费!”郭英看着眼前的军容,老脸上满是感慨和自豪。
朱允熥点点头,目光沉静:“是骡子是马,就看明日了。”
三日后。
便是皇帝朱元璋亲临神机营,检阅操练成果之期!
朱允熥特意去了一趟乾清宫。
给朱元璋请安,也顺道最后确认时间。
“皇爷爷,孙儿的神机营己初见成效。”
“就定在三日后巳时,恭请皇爷爷莅临指导。”
朱元璋放下奏章,龙目炯炯地看着他。
“好!”
“咱倒要看看,你这两个月捣鼓出了什么名堂!”
“可别让咱和你郭爷爷白费了心思!”
老爷子语气里带着期待,也带着一丝考验。
站在一旁的聂庆童,垂手侍立。
眼角的余光,却不时瞟向朱允熥。
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飞快盘算。
朱允熥只作未见,恭敬应下。
又说了几句闲话,这才告退。
刚回到寝宫,还没坐稳。
刘喜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脸上带着少有的焦急。
“殿下!殿下!”声音都有些变调。
“李星在宫外求见!说是有万分紧急之事禀报!”
朱允熥心中一凛。
刘喜向来沉稳。
深更半夜,敢把锦衣卫的人引到宫门外?
必是天大的事!
他立刻道:“快!让他进来!”
片刻后。
一身夜行劲装的李星疾步而入,脸上带着风尘。
进殿,立刻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
“殿下!甲字贰号有紧急要事禀告!”
他抬头看了朱允熥一眼,又迅速低下。
“两个月前,殿下命卑职暗中盯防的夫子庙秦礼……”
“己查实,确是白莲教妖人!”
朱允熥端起桌上的凉茶,抿了一口。
面色平静无波。
只“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这点进展,不足以让李星如此失态。
李星咽了口唾沫,接着道:
“卑职依殿下吩咐,未打草惊蛇,暗中布控。”
“就在今日傍晚,发现秦礼与数名形迹可疑之人秘密接头,似在分派任务!”
“卑职当机立断,将秦礼及其党羽一并拿下!”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
“用……用了些手段。”
“那秦礼熬不住,招了。”
寝宫内,只剩下烛火哔哔的轻响。
李星抬起头,眼中带着惊悸。
“秦礼交代,白莲教正在策划一场天大的阴谋!”
“他们计划……”
“计划在三日后!趁着皇上亲阅神机营,全城瞩目之时!”
“在应天城内,数处同时发难!”
朱允熥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紧。
李星语速加快,将审讯所得和盘托出。
“秦礼职位不高,细节未知,只知大概计划。”
“其一!纵火焚烧户部档案库房!制造混乱,浓烟蔽日,扰乱城中!”
“其二!纠集死士强攻应天府大牢!放出囚犯充当死士,扩大声势!”
“其三!袭击城东火药局!意图夺取火药,制造更大爆炸!”
“其西!派人潜入通济门附近粮仓放火!阻断京营支援补给!”
“其五!也是最疯狂的!”
“冲击会同馆!劫持各国使节,作为人质!”
一桩桩,一件件。
朱允熥眉头越皱越紧。
这不是骚乱!
这是明火执仗的造反!
好大的胃口!好毒的计策!
烧档案,朝廷焦头烂额。
劫大牢,城内暴徒横行。
袭火药局、粮仓,釜底抽薪。
劫持使节?这是要把大明的脸按在地上摩擦!甚至引发外交风波!
“这帮疯子……”朱允熥喃喃自语,眼中寒光一闪。
李星见殿下脸色凝重,又抛出一个更惊人的消息。 “殿下!更让卑职不安的是……”
“秦礼审讯中,无意提到一句,他们的行动,似乎得到了‘上面’的某种暗示或配合!”
“卑职追问,他却也说不出所以然。”
“但卑职联想到近期一桩异常……”
“讲。”朱允熥言简意赅。
“锦衣卫指挥使同知,张烁。”李星斟酌着词句,“近来举动,有些反常。”
“蒋瓛大人奉旨追查太子旧案,城中防务多倚仗张同知。”
“可卑职留意到,这位张同知,对旧案似乎并不上心。”
“反而对三日后皇上阅兵的路线、仪仗、守卫、随行人员等细节……”
“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兴趣!”
“屡次向兵部和京营衙门打探询问!”
朱允熥猛地站起身,在殿内踱了两步。
张烁?
锦衣卫指挥使同知!正三品高官!
他掺和进来了?
秦礼说的“上面”,难道就是他?
若锦衣卫内部有人配合,白莲教的成功率将大增!事后追查也极为困难!
无数念头在朱允熥脑中翻腾。
白莲教、张烁、皇上阅兵、神机营……
线索交织,指向一个极其危险的可能!
有人想利用白莲教当刀!
在阅兵这天,搞出惊天动地的大事!
目标是谁?
仅仅是混乱?还是……
他感到一阵头痛。信息太庞杂,对方的最终目的,依然隐藏在迷雾中。
这帮人,到底想干什么?!
“殿下,此事体大,卑职不敢擅专,故此前来禀报。”李星跪在地上,等待指示。
朱允熥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
他看向刘喜和李星,眼神锐利如刀。
“刘喜!传令下去!今晚宫禁加倍!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李星!立刻返回北镇抚司!将秦礼严密看押!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另外,继续深挖!尤其是张烁的线索!一丝一毫异常,立刻报给咱!”
“遵命!”刘喜和李星齐声应道。
看着两人领命而去,朱允熥重新坐下。
手指用力地揉着太阳穴。
三日后……
看来,这场神机营的检阅,不会那么平静了。
他娘的!
刚练好兵,就有人迫不及待想来试试成色?
好!
很好!
我就看看,是你们的阴谋诡计厉害,还是我的三眼铳更硬!